枝枝这一去,就是三年。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大事,魏国公和齐老将军相继病逝,而后宣和帝驾崩,新帝继位,登上龙椅,年号景元。
新任魏国公辅佐新君,权倾天下,是大雍第一权臣。
可这位权臣自发妻病逝后就一直未再娶妻,也没什么妾室,膝下更只有一子。
世人都说他痴情,说他保留了亡妻身前所有物,守着她的屋子一日日过着。
也说他执着,新帝更是看不下去,数次欲赐婚也被他拒绝了。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这位魏国公的亡妻一直活着。
每年的端午前后,许云苓的生辰当日,他在广陵城的私所,都督府附近的那座宅子里,会放一整夜的焰火。
每次都流光溢彩,映透半城的江水,都成旧历了。
李松青为此表示无语,四十多岁的人了,怎还如此幼稚?就不能放下嘛?
许云苓每次都会出来看焰火,静静地看,就像是在收一件旧友的礼物一般。
有时李松青会走出来,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给娘子披上披风,而后转身一人离开,让她好生看完。
他懂她的静默,也尊重这份静默。
后来小诺诺大些,会揉着惺忪的睡眼跌跌撞撞跑出来寻娘亲,坐到她的膝头上同她一起看。
看到兴起时小丫头更是会拍着手,指着天上最绚烂的一朵说,“娘看,花花,好漂亮的花花!”
许云苓在小闺女纯粹的快乐里跟着笑起来,心里很平静。
她想,或许等再过几年,这人便会淡些,彻底放下心里的执念了吧!
就像这焰火,再盛大,也终会有燃尽的一刻。
许云苓这几年的产业越做越大,特别是云楼和苓妆,可以说是开遍天下。
苓妆的每次出品更是深受各家夫人们的喜爱,也是贵妇圈里身份的象征。
景元帝登基后,尊养母连贵妃为圣母皇太后,可这位太后才在宫里被奉养了一年,就打算出宫了。
她的原话,她在宫里待腻了,想换个活法。
许云苓再次见到连霜时,这位故交的容颜变化了好多,当然,她也变了好多。
两人如今都已经年过三旬了!
还是在西洲,连霜这次出宫决意定在西洲过完下半生。
许云苓视察产业,也特意到此来见故友,顺道来找那个处于叛逆期的大闺女。
这三年枝枝由禾双陪着在京都学艺,禾双在京都嫁了人,夫家是京都的商户,手里有好几个铺子,产业涉及也挺广的。
这门婚事是她自己找的,是在侯府出的嫁,许云苓亲自赶回京都,以娘家人身份给她操办的。
孩子越大倒是越不好带,特别是远在京都,父母不在身边,禾双又不好管得太严。
这小丫头在一次吵架后便带着人离家出走,自己跑到了西洲。
路上遇到了魏国公府的人,那小世子怕出事,便把人带回了别院。
禾双原本也是要来西洲的,但苓妆临时有事,她一时脱不开身,只好在信里说,让许云苓好好同闺女说,不要太严了,枝枝还小。
“哎呀!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有了孩子后啥都要操心。”
连霜似笑非笑的打趣她。
许云苓无奈看她,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公,这家伙全都占了。
如今这太后当得随心所欲的,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到处走走散散心。
景元帝也由着她,还时不时派人来请安问候,这给许云苓羡慕的。
其实这些年来李松青只要有时间,都会带着她去外面走走看看。
但孩子多,要操心的事也多,每次才出去几日她就开始担心孩子们,闹着要回来。
就是把孩子们都带上,那也是叽叽喳喳的,根本就没时间看风景。
特别是诺姐,两三个人盯着都看不住,一个不留神就能给她惹出点祸来。
就说这次来西洲的路上,就“英雄救美”了三次,惩恶扬善了两次。
还在街上单枪匹马抓了两次贼,做的还全都是好事,你还不能说,说了她也不服气。
姑娘家家的,仗着自己会点武,再加上砚哥和安哥那两个“忠仆”,简直比她小时候还皮。
连霜笑够了才抿了口茶,假模假样的劝了她几句,惹得许云苓同她闹了一通,还“打劫”了这位太后刚得的一套茶具。
天青色的,样式很精巧,听说是宫里新制的,她死皮赖脸让连霜送她。
西洲的那套别院从前是她的噩梦,可如今再次进来,看到熟悉的风景,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枝枝在这别院里住了好些日子,负责她饮食起居的是灵雀,枝枝叫她雀姨。
灵雀自己也生了个女儿,她的夫君早逝,宋怀山让她把闺女养在府里,给了她一个闲职。
这女孩可以说从小就是国公府里长大的。
许云苓到时,是灵雀接待的她。
多年未见,两人都上了年纪,灵雀的那声夫人还是十分顺口。
枝枝正带着灵雀的闺女巧儿,在花园里赏花,两人到时却只有枝枝和那位小世子在。
那小世子正小心翼翼的给她闺女试戴簪子,簪子还是从他爹书房里顺手牵羊拿来的。
这……
许云苓看到远处的两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枝枝在京都学艺时,她听过闺女的一些事。
小丫头已经十三岁了,刚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巧儿在旁边说了一嘴,许云苓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她没有惊动两人,只是让灵雀给她找了间屋子,而后让人把闺女叫来,收拾东西回府。
枝枝自然不肯,又和她吵了一架。
吵得有些激烈,许云苓追出去想去拉人,被闺女一把推开,没站稳,刚要摔倒就被人扶住。
宋怀山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或者说从她来到西洲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在别人的地盘,还闹得这样难看,许云苓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明明小时候那样乖巧的孩子,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知宋怀山怎么同枝枝说的,晚晌时闺女到了她房里,跟她道歉,还说明日就跟她回去。
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很久,神情也蔫蔫的,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许云苓没多问,但第二日赶来的夫君看出了点什么。
回去后,李松青难得找了闺女谈了一次心。
枝枝为此沉寂了一段时间,也不再去京都学琴了,性子变得更安静了。
又过了几年,她及笄了,亲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许云苓不打算让闺女嫁这么早,打算再多留几年,所以一直都是一笑了之,
不过她是定远侯的嫡长女,又是这位勇毅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前来求娶的人家可以说是踏破了门槛。
就是不想也总是被打扰,枝枝也一直都是拒绝的态度。
直到魏国公府前来求娶,她竟然答应了。
对于这个长女,因着夫妻俩都深有愧疚,故这些年一直很宠,她想做什么都没拦过,甚至远赴京都学琴,也是给她找了最好的先生教她,给她配备顶级的资源。
可那位魏国公的小世子……
许云苓不怎么满意,不说别的,就说王姝是死在李松青手上的,日后那位小世子若是知道了,夫妻间不会产生嫌隙吗?
“你母亲很担心你。”
李松青再次找上闺女,父女俩关上房门,又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他不想让娘子一直操心这件事。
看着面前低头的闺女,李松青手指轻叩提醒。
“枝枝,你娘她没有对不起你。”
“你也是知道的,生你时她很艰难,当年她更是身不由己。”
“你若心里有怨,那便怪爹爹,是爹爹不好。”
“父亲说笑了,母亲自然是好的,女儿没有怪过谁。”
枝枝垂眸着说,语气平淡,“同魏国公府联姻,对家里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我若成了世子夫人,将来也能帮衬到砚哥和诺姐。”
“家里不需要你去联什么姻,砚哥的前程他自己会去挣,你无需想这些。”
李松青无奈盯着闺女,他怎不知闺女的意思?这也是他和许云苓最担心的一点。
枝枝还小,还需要引导。
“利大于弊,为何不去想?”
“宋小世子对女儿也挺不错的,父亲不是都看到了吗?”
那位小世子一年跑好几趟广陵,每次来都带一堆东西,还特意拿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讨好诺姐这位小姨子。
李松青作为长辈,又不好过多干涉,暗戳戳警告过,但没用,这人同他爹有得一比,脸皮厚得很。
“你真的喜欢他?”
他盯着闺女看。
“喜欢。”枝枝淡淡的,“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话已至此,拗不过她,李松青只好尊重闺女的意见,同娘子说了说。
许云苓又亲自去说了说,但还是没用。
没办法,夫妻俩只好同意。
亲事定下,过礼时却又起了波折。
许云苓把她名下的产业,特意拿出一半来单独给闺女做嫁妆,加上侯府的那份,可以说十分丰厚了。
但再丰厚,也比不上魏国公府给的聘礼。
送过来的聘礼单子长得吓人,比侯府的陪嫁多出数倍之多,就这还不算魏国公私下给小两口的。
太过了,简直是胡闹!
许云苓把礼单退了回去,并让人传话,望魏国公按照规矩来。
没想到下次送过来的聘礼不仅没减,反而还又多了几样。
宋怀山更是亲自来了一趟广陵城。
还是那套宅子,是她第一次被他困住的那套宅子。
“宋怀山你有完没完?你能不能正常点?”
许云苓气冲冲上门。
她都多少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枝枝的,你气什么?”
面前的女子早已不复青春,眼角也有了细纹,可心性还是那样,面对他的时候还是容易炸毛。
也还是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弦。
他也知道她担心什么。
这些年来李松青和他在各自的领域里大展拳脚,一文一武,威望声势攒得足足的,是朝廷公认的两大权臣。
两家这次的结亲原本就够扎眼了,若是再有这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聘礼,怕是要被全天下的人议论。
到时她闺女在京都的日子,只怕是要活在各种议论中,要她怎么承受得起?
宋怀山为了让她放心,同她说了很多,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许云苓这才松了口气。
正事说完,她要打道回府,这人又扯着她说了一会儿小两口的事。
语气寻常,只是斟茶的动作慢了些,没话找话多了些,直到暮色渐合,眼看着天色降越来越暗了,她才走出了那套宅子。
同那年一样,他一直在身后看她,目送她离去。
枝枝成亲后,许云苓觉得心里空了一大截。
哪怕那位小世子曾经上门真情实意地表达了一番自己的心意,打消了她的顾虑。
夫君更是日日陪在自己身边,笑着让她放心,说他定远侯的闺女谁敢欺负?
还说那小子当真敢对闺女不好,他也定会上门好好教训他一通。
可许云苓还是担心。
她从前想逃离的地方,如今闺女心甘情愿的走了进去,成为了那里的女主人。
身为母亲,她还摸不透闺女的想法,她只觉得自己好失败。
不过事后证明她的担心就是多余的,闺女在国公府的日子挺不错的,同那位小世子举案齐眉的,连她这几年不想生孩子都由着她。
国公府多年未有女主人,她嫁进去就主持了中馈,把国公府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自己带过去的陪嫁也打理得很好。
她手上还掌握着李松青交给她的私印。
私印一出,京都的所有暗线都尽数听她指挥,这是连砚哥都没有的权利,只是因为夫妻俩想给足闺女底气,想让她有多一条的退路。
许云苓看着她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好,也逐渐放心。
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又过了几年,长大了的砚哥和安哥被李松青扔进了军营里历练,一年到头才得回来一两次。
砚哥的性子随了李松青,沉稳,或者说老实得过了头,但很孝顺,每次回来,都给许云苓带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讨她欢心。
因为想多历练,李松青一开始没让他俩用真名,匿名进去的,为此吃了好多苦头,算是受到磨炼了,成长也更快了。
对待亲生儿子那么狠,当时病重的干娘特意把夫妻俩叫到床前抽了一顿,硬生生把病都气好了,多活了几年。
诺姐的性子就更不用提了,从会走路起就是招猫逗狗的主儿。
又是小闺女,李松青很宠她,亲手教授武艺,同文静的长姐不同,她从小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不过她却是个会做生意的料子,许云苓在她小时候,就一直带在身边看账本拨算盘的,故她也算是耳濡目染。
诺姐十三岁就开始慢慢接手母亲的部分产业,同她欢姨和双姨学着如何打理生意,长大后更是成了母亲的接班人。
孩子们都有出息,许云苓就逐渐放手,退居幕后。
最后那几年,她回到了云秀村,回到了那个小院子。
其实她自己也有所感觉,前几年她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坚持不住,李松青在她床前守了三天三夜,硬生生把她守回来了,她睁开眼时,人都瘦了一大圈。
怕李松青担心,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借口想老家了,李松青二话没说,直接带娘子回到那个小院子。
许云苓走的那天,阳光很好,同她那年来时的一样。
还是那个小院子,她刚同李松青晨起散步回来,男人给她擦完汗,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后,她靠在他的肩上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再也没醒来。
景元十五年,定远侯之妻许氏,勇毅夫人许氏,大雍第一女商人许氏,在睡梦中安然离世,享年四十五。
喜欢魂穿孤女后,夫君成都督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魂穿孤女后,夫君成都督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