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前面就是武阳地界了。”邓贤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他不时回头张望，仿佛身后有无数追兵一样。
庞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闭着眼，任由胯下战马驮着他前行。
连续数日的奔波和心力交瘁，让这位素来沉稳的辅国大将军也显得有些神经质。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凌乱的鬓发，也吹不散他脑海中翻腾的景象：范长生那狰狞的赤红双目、张任那决绝的背叛、汉军铁蹄踏破雒县城门的轰鸣……
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益州这块他苦心经营的战略要地，如今只剩下武阳这座孤城和刘备最后的三万残兵。
“大将军！大将军！”一声呼喊从前方传来。
只见刘备的亲卫队长正带着一队人马迎了上来，满脸焦急与惶恐。
“陛下……陛下他……”
庞统心中一沉，猛地睁开眼：“陛下怎么了？”
亲卫队长声音哽咽：“陛下听闻成都失守……当场就呕了血！如今卧病在床，神志不清，口中只念叨着‘报仇’二字……”
庞统的心猛地一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头。
刘备这益州之主，竟然……垮了？
武阳城内。
刘备躺在临时搭建的行辕内，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
龙榻周围，简雍、董和、伊籍等少数几位心腹重臣面色凝重地守候着。
“士元回来了？”简雍看到庞统三人走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庞统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回来了。雒县……丢了。”
“什么？！”简雍猛地站起身，董和也是浑身一震。
“张任……张伯玉反了。”庞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打开了西门，放汉军入城，还率三万部众投了刘昆！我军猝不及防，东营、北营相继溃散……”
“张任？！”董和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尽褪，“他……他怎么会……”
庞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病榻上气息奄奄的刘备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火焰。
“如今之计，唯有……唯有南迁！”
“南迁？”简雍一愣。
“不错！”庞统猛地提高声音，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南中！南蛮之地！”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益州南部的崇山峻岭之上：“刘焉、刘璋父子在时，南蛮便不服王化，屡屡叛乱。如今刘昆势大，占据成都，我等若困守武阳，不过是坐以待毙！但若能退入南中，借南蛮之势，休养生息，重整旗鼓，未必不能……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士元，你疯了？！”董和脸色涨红，猛地长身而起，“南蛮凶残嗜杀，不服教化，视人命如草芥！你如今要去投奔他们？那与引狼入室何异？！益州一旦落入蛮酋之手，百姓必将遭受屠戮之苦，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此乃断送益州根基之举，万万不可！”
“幼宰此言差矣！”庞统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报仇雪恨，岂能拘泥于小节？南蛮虽凶，但并非不可利用！只要我等许以重利，承诺助其扩张，他们必会接纳！待我等借助南蛮之力，打回成都，再徐图良策安抚不迟！”
“住口！”简雍也站了起来，神情严肃，“士元，南蛮人残忍嗜杀，毫无人性！你却要引狼入室，置益州百姓于水火之中，置陛下的仁德之名于何地？此乃不忠不义！幼宰所言极是，南蛮之地，断不可去！”
“忠义？”庞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刘备身上，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陛下！陛下！您告诉我！是您的江山社稷重要，还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忠义重要？！刘昆大军压境，成都已失，雒县已破！若不南下求生，我等皆将成为刘昆的阶下囚！到那时，何谈忠义？何谈复仇？！”
他走到刘备榻前，单膝跪地，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
“陛下！您还记得当年在荆州，您是如何对刘景升说的吗？‘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南中，就是我等的活路！就是我等复仇的基石！只要您点头，臣愿亲赴南中，说服孟获、雍闿诸蛮，为我军借道！陛下，为了复仇！为了益州！请……请下决心吧！”
病榻上，刘备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曾经充满无边欲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仇恨和一丝……无奈。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庞统，又看了看情绪激动的董和与简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近乎狰狞的弧度。
“好……好一个‘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刘备的声音沙哑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士元此计，甚合朕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简雍按住：“陛下！您大病未愈，万万不可劳神！”
“放开！”刘备猛地甩开简雍的手，眼中精光爆射，“朕意已决！传旨下去，即刻准备南下！至于南蛮……哼，量那群茹毛饮血的野人，也识得朕的‘诚意’！朕不仅要借道，更要收服他们，为朕所用！待朕重返成都之日，定要让刘昆血债血偿！”
“陛下！”董和还想再劝，却被刘备冰冷的眼神逼退。
“够了！”刘备厉声喝道，“此事无需再议！朕意已决！谁敢再阻，军法从事！士元，速速前去准备！”
庞统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重重叩首：“臣，遵旨！”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为了复仇，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帝业，刘备选择了最危险、也是最疯狂的道路。
而这条道路的尽头，究竟是重振河山，还是万劫不复，又有谁在乎呢？
只要能扳倒刘昆，只要能报此血海深仇。
哪怕将整个益州化为焦土，在刘备眼中，恐怕也是值得的。
刘昆的大军便如滚滚铁流，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成都。
乾圣元年七月，刘昆亲率两万精锐铁骑，在无数益州降卒和百姓敬畏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开入成都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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