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带着槐花香,悄悄溜进陈文明家的客厅。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却盖不住屋里两个男人越来越高的谈兴。
姚小霞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糖醋排骨时,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清蒸鲈鱼油亮亮地卧在葱丝上,红烧肉颤巍巍地冒着热气,时令的蒜蓉空心菜碧绿鲜嫩,还有她特意拌的凉拌三丝。四菜一汤,在这年头算是顶丰盛的一顿了。
“小霞,你也别忙了,坐下一起吃。”陈文明招呼着,手里却已经拧开了那瓶镜湖酒的瓶盖。琥珀色的液体倒入杯中,顿时满室飘香。
徐大志连忙起身接过酒瓶:“师母您快坐,我自己来。”
姚小霞笑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解下围裙落座。她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徐大志穿着件半旧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到小臂,头发理得整齐,眉眼间透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谁能想到,两年多前他还是自己班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呢?
“来,大志,尝尝你师母的手艺。”陈文明举起酒杯。
三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过三巡,菜也下去了小半。姚小霞看着丈夫和陈文明越聊越投机,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又浮了上来。这些年,家里来过不少学生,有毕业后回来探望的,有请教学问的,陈文明对谁都客客气气,可从未见他和谁这么亲近过。
唯独这个徐大志。
就拿现在来说,俩人已经从电视机销量聊到了民营企业的发展瓶颈。
“陈叔您说得对,现在政策是松动了,可兴州城这边银行贷款的额度还是小了。”徐大志抿了口酒,“我们小麦集团想扩建生产线,跑了三家银行,磨破了嘴皮子才贷下来一点点。”
陈文明点点头:“这已经不错了。你是不知道,前些年民营企业想从正规渠道贷款,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姚小霞听得一愣。丈夫平时在学校里严肃得很,从不说这些市井俏皮话。
徐大志却会心一笑:“可不是嘛!所以去省行借贷,也都是被逼出来的。”
“你们集团不是盈利了吗,资金不是很充裕嘛……”陈文明夹了块鱼肉,“小麦电视机的销量我看过报道,在省内排进前一了。”
“表面风光罢了。”徐大志摇摇头,“利润薄得像层纸。一台二十一寸的彩电,卖出去赚的钱,刨去成本、利息、人工,剩下的还不够买箱好酒。要不是去年上了空调生产线,今年想要有积余很难。”
姚小霞忍不住插话:“大志,你们还做空调了?”
“是啊师母,叫‘小麦空调’。”徐大志转过头来,眼睛亮了起来,“去年夏天咱们这不是热得要命吗?我看市面上空调都是进口货,贵的吓人。我就想,咱们自己能不能做?”
“然后你就做了?”姚小霞惊讶道。她记得徐大志学的明明是企业管理。
“摸着石头过河呗。”徐大志笑了,“请了几个退休的老师傅,又招了一批技校毕业的年轻人,拆了三台进口空调研究,折腾了大半年,还真让我们搞出来了。今年一上市,到现在已经卖出去一万多台了。”
陈文明拍了下桌子:“好!这就是魄力!大志啊,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就是你身上这股子闯劲。咱们国家现在缺的就是你这样敢想敢干的年轻人。”
姚小霞看着丈夫兴奋得脸都有些发红,心里那点疑惑更深了。她教书十几年,带过的学生少说也有几百个,毕业后有进机关的,有留校的,有出国的,可像徐大志这样一头扎进商海的,还真不多见。更奇怪的是,丈夫平时最看不惯那些“投机倒把”的生意人,怎么对徐大志就这么另眼相看呢?
“你们先聊着,我收拾一下。”姚小霞笑着起身,开始收拾空盘子。其实她很想继续听下去,可渐渐地就发现自己插不上话了。两个人聊的内容并不高深,可那种对市场敏锐的洞察,对行业趋势的判断,却是她这个整天和语法、单词打交道的英语老师所陌生的。
难道真像人们说的,社会才是最好的大学?姚小霞一边洗碗一边想。自己在象牙塔里待了这么多年,教了一届又一届学生,可论起对现实世界的理解,竟还不如自己的学生?
客厅里,徐大志和陈文明的谈话随着姚小霞的离开,变得更加直白深入。
“大志,我听说你们厂子现在的借款可不少。”陈文明压低声音,“账面数字我看过了,利息这一块,每个月就得吃掉不少利润吧?”
徐大志点点头,表情严肃起来:“陈叔,不瞒您说,现在厂子就像在走钢丝。但没办法啊,现在正是抢占市场的时候。您看看长红电子,人家背靠大树,资金雄厚,已经在布局全国市场了。如果我们现在不扩张,等他们腾出手来,我们就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这个比喻贴切。”陈文明若有所思,“可你想过没有,万一市场有什么波动,你们这么大的债务压力,能扛得住吗?”
“扛不住也得扛。”徐大志喝了口酒,眼神坚定,“电子行业就是这样,要么做大做强,要么被淘汰出局。我们现在赚的钱,我是一分都不敢乱花。账上趴着的那些资金,我都盘算着投出去。”
“投哪儿?”陈文明往前倾了倾身子。
徐大志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看中了镜湖风景区。”
陈文明手里的酒杯晃了一下,几滴酒洒在桌上。
“你要买镜湖?”陈文明难以置信,“那可是市里的重点景区!”
“正因为是重点,才值得投。”徐大志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陈叔,您想想,控制了镜湖的水资源,城东那一大片文旅开发,不就有了话语权?现在旅游热刚起来,这是个风口。再说了,镜湖酒厂用的不就是镜湖的水吗?如果我们能把上下游打通……”
陈文明盯着徐大志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小子,野心不小啊。不过——”他话锋一转,“你现在摊子铺得已经够大了,电视机、空调,再加上镜湖,你忙得过来吗?资金链能撑得住吗?”
“所以我才来找您商量嘛。”徐大志给陈文明满上酒,“我知道风险大,可机会不等人。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厨房里,姚小霞擦着已经擦了三遍的灶台,耳朵却竖得老高。镜湖?徐大志要买整个镜湖?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地方她去过,山清水秀的,市里还说要开发成旅游度假区呢。这么个大项目,是徐大志那个小厂能吃得下的?
可转念一想,徐大志二年前不也就是个两手空空的穷学生吗?现在呢?有自己的厂子,有几千号工人,电视机卖到了省外,空调也做起来了。这个人身上,似乎总有种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奇力量。
“大志,我不是不支持你。”陈文明的声音传来,“相反,我很佩服你的眼光和魄力。但做生意不是光有魄力就够的,你得有退路,得有风险意识。你现在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篮子打翻了怎么办?”
徐大志沉默了一会儿。客厅里只剩下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
“陈叔,您说的我都懂。”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可您知道吗?有时候往前走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勇敢,而是因为后退的路已经断了。我们这些民营企业家,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陈文明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和徐大志碰了一下。两个男人一饮而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姚小霞轻轻关上厨房的门,靠在门上,心里五味杂陈。她忽然想起徐大志在学校的模样——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笔记记得最认真,问题问得最多。有次她问他为什么这么拼,这个农村来的孩子憨厚地笑了笑:“老师,我想改变命运。”
现在看来,他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在试图改变更多人的命运。他那几千号工人,背后就是几千个家庭。
酒足饭饱了,徐大志起身告辞。陈文明一直送到楼下。
“大志,镜湖的事,你再好好想想。”陈文明拍拍年轻人的肩膀,“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谢陈叔。”徐大志重重地点头,坐上蒋伟开过来的大奔车,消失在小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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