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的轻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陆九川站在门槛内，目光平静地迎上轮椅老人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四千不知何时也已悄无声息地来到陆九川身侧稍后的位置，双手看似随意地垂着，但全身肌肉已悄然绷紧，眼神锐利地扫过老人以及他身后那两个如同石雕般的黑衣随从。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远处传来的零星车声和屋檐滴落的积水声。
最终，是轮椅上的老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并不显老态龙钟，反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只是中气稍显不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痰音：
“陆九川，陆老板？”老人的目光落在陆九川脸上，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是我。”陆九川不动声色，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对方的身份，只是淡淡反问，“老先生是？”他的目光扫过那张造价不菲的智能轮椅和老人身后那两个气息内敛的随从，心中警惕更甚。这排场，绝非寻常人物。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抬了抬手，干枯如树皮的手指轻轻拂过膝盖上的毛毯，目光越过陆九川，似乎想看向铺子深处。“老朽姓陈，陈玄石。冒昧一早来访，是想与陆老板，以及……你身边这位唐四千道长，谈一笔交易。”
他连四千的名字和身份都一清二楚！陆九川和四千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俱是凛然。对方对他们的情况，了解得比预想的还要深。
“陈老先生，”陆九川侧身，让开通往铺内的路，语气不卑不亢，“外面湿冷，里面请吧。”无论对方来意如何，站在门口总非待客之道，也更易惹人注目。
陈玄石微微颔首。他并未自己操控轮椅，身后左侧那名随从便无声上前一步，熟练地推动轮椅，平稳地越过了门槛，进入了铺子。另一名随从则留在门外，如同门神般伫立，隔绝了内外。
铺子里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漂浮着老物件特有的陈旧气息。轮椅在八仙桌前停下，陈玄石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的陈设，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追忆之色。
“陆老板这铺子，颇有几分旧时韵味，是个能静心的地方。”他似是随意地评价道。
陆九川没有接话，与四千在老人对面坐下，直接切入主题：“陈老先生方才说，要谈一笔交易？我们只是做些小本生意的普通人，恐怕没什么能入您眼的东西。”
陈玄石闻言，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笑容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深邃：“普通人？别开玩笑了，你们可算不得普通人。”他说话间，目光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通往后院的帘子，仿佛能穿透障碍，看到里面的曾坤和娜娜。
陆九川和四千的心同时一沉！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名字，连他们之前经历的那些凶险之地都一清二楚！这绝不仅仅是调查就能得到的信息！
“你到底是谁？”四千忍不住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厉色。
陈玄石缓缓将目光转向四千，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或许有共同的目标。”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比如……横断山脉深处，那个被雪山和迷雾守护着的地方。”
横断山脉！雪山！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陆九川和四千心中炸响！这正是拓片上模糊指向，也是之前纸条上提及的“西南”！
陆九川强行压下心中的震动，面色不变：“我不明白老先生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古董商人，对探险没什么兴趣。”
“是吗？”陈玄石轻轻咳嗽了两声，身后的随从立刻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他摆了摆手，继续道，“年轻人，不必急着否认。我既然能找到这里，自然有我的凭据。你们手里，是不是有一份过于那个地方的线索？”
他连拓片和金箔记载的内容都知道！陆九川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这意味着，他们之前的行动，很可能一直在某些人的注视之下，或者，内部信息出现了严重的泄露？但知道这些核心秘密的，除了他们几个，就只有四千的师父……
“你不必猜疑，”陈玄石仿佛看穿了陆九川的心思，“我知道这些，并非因为监视你们。而是因为……很多年前，我也曾追寻着类似的线索，到过那里。”
他抬起干枯的手指，轻轻指了指西南方向，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渴望交织的神色。
“那是什么地方？”四千紧盯着他追问道。
陈玄石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回忆极其久远且不愿触及的往事。铺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那是一个……被神灵遗弃，又被凡人觊觎的禁忌之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当地人称之为‘雪域冥府’，或者……‘不老泉’的源头。”
不老泉？！陆九川和四千心中再次巨震！这竟然与拓片上暗示的“长生”线索直接对应上了！
“很多年前，我和我的队伍，凭借一些残缺的古老记载和一张模糊的路线图，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横断山脉的入口。”陈玄石的声音低沉下来，陷入了回忆，“我们穿越了原始森林，躲过了毒虫猛兽，甚至……破解了一些古老的机关陷阱。我们以为距离目标很近了。”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我们低估了那里的可怕。那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自然之威，也不是寻常的古墓机关。那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渗透在冰雪中，能扰乱人心智，扭曲感知的诡异力量。我们迷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雪山和浓雾之中，指南针失灵，日月无光，仿佛永远在原地打转。”
“后来呢？”陆九川忍不住问道。他能想象到那种绝望。
“后来……”陈玄石的声音更加沙哑，“队伍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发疯、失踪，或者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拖走……最后，只剩下我和另外两人，侥幸找到了一处上古先民留下的残破祭祀之地，靠着里面残存的一点……嗯，算是‘庇护’吧，才熬过了最致命的危机，但也几乎油尽灯枯。最终，只有我一个人，被一队恰巧路过的科考队救了出来，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毯子下的双腿，语气平淡却带着刻骨的凉意，“也永远留在了那片雪山里。”
什么？显然他没有说全，陆九川他们也不得而知。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向陆九川和四千：“我之所以能活下来，并且记住那些关键的线索，是因为我在那处祭祀之地，看到过与你们手中拓片和金箔上类似的符号！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核心的指向性是一致的！我知道，那就是找到真正核心之地的钥匙！”
“所以，”陆九川明白了他的来意，“你找我们，是认为我们手中的拓片和金箔，能补全你缺失的那部分线索，帮你再次找到，并且进入那个地方？”
“不是帮我，”陈玄石纠正道，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是合作。我们合作。我有当年失败的经验，知道哪些路是死路，知道那片区域大致的范围和危险的种类。而你们，有更完整、更关键的‘钥匙’。只有结合我们双方的信息，才有可能真正抵达那里，揭开‘雪域冥府’和‘不老泉’的秘密！”
他盯着陆九川，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迫切：“我可以提供你们所需要的一切资源、装备、人手。而你们，只需要分享那份拓片和金箔的信息。找到的东西，我们可以按约定分配。如何？”
铺子里再次陷入沉寂。陆九川和四千都能感受到陈玄石话语中那份沉重的真实感，那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才会有的烙印。他描绘的恐怖景象，也与他们之前经历的那些诡异之地隐隐呼应。
然而，合作？再次踏入那种比幽冥栈道和尸仙蛊坑可能还要凶险百倍的地方？尤其是现在，他们身边还有状态不稳的曾坤和娜娜，以及决心退出这个圈子的自己……
陆九川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眼神却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老人，心中波澜起伏。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提议，更是一个可能将他们重新拖回那个黑暗世界的巨大漩涡。
是拒绝，坚守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还是……为了探寻那终极的秘密，以及可能解决曾坤身上隐患（如果那“不老泉”真的与“长生”或治愈有关）的一线希望，而再次踏上征途？
抉择，再一次摆在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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