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意境过后，潘家园的春日彻底明媚起来。阳光和煦，微风拂面，街边的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空气中开始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初夏的燥热气息。日子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滑行，铺子的生意不温不火，勉强维持着几个人的开销，偶尔的小“捡漏”带来些许惊喜，但远谈不上宽裕。
曾坤和娜娜的状态在平稳中似乎又向前挪动了微小的一步。曾坤偶尔会在铺子没客人的时候，走到柜台后面，默默地看着陆九川记账，或者拿起一件小玩意儿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虽然依旧不开口，但那种“参与感”在悄然增加。娜娜已经能独立做出几道像样的家常菜，甚至开始尝试跟着小竹学习分辨一些常见古董的皮毛知识，她苍白的脸上，属于青春的生机正在极其缓慢地复苏。
然而，陆九川却似乎有了新的心事。他常常在柜台后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击，目光掠过铺子里那些或真或假的古董，时而蹙眉，时而若有所悟。四千最先察觉到他的异样。
“老陆，琢磨啥呢？魂儿都飞了。”一天打烊后，四千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问。
陆九川抬眼看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许久未见的、带着算计和兴奋的光芒，这光芒让四千精神一振，熟悉的感觉回来了——那是以前下决定干“大事”前，陆九川常有的眼神。
“四千，”陆九川压低声音，示意他靠近些，“你觉得，咱们这铺子，光靠现在这样，行吗？”
四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钱不够？确实，坐吃山空不是办法，现在这点流水，也就刚够糊口，万一有点啥事……”
“对。”陆九川点头，“而且，我们不能总指望着‘捡漏’，那靠运气。得有个稳定来钱，又能发挥咱们……嗯，‘特长’的路子。”
“特长？”四千眼睛亮了，“你是说……咱们那点‘地下的手艺’？可你不是说要金盆洗手吗？”
“金盆洗手，是不再去碰那些凶险的、地下的明器。”陆九川纠正道，“但手艺活，尤其是某些‘特殊’的手艺，未必只能用在那个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我琢磨了挺久。你看潘家园，乃至整个古玩行，什么东西最值钱，又最容易有价无市？”
四千想了想：“那当然是顶级精品，官窑重器，传承有序的名家字画……”
“那些太遥远，而且水深。”陆九川摇头，“我指的不是成品，是‘修复’和‘复原’。”
四千若有所思：“你是说……修复古玩？”
“不止。”陆九川眼中精光一闪，“有些绝迹的老手艺，特殊器物的定制，甚至……根据残片或者文献记载，高精度‘复原’出某些已经失传的、具有特殊‘文化研究价值’或者‘仪式用途’的古器物。你知道，有些圈子，比如海外的博物馆、私人收藏家、甚至一些研究机构，对这种‘定制’和‘复原’的需求很大，而且舍得花钱。只要做得‘对路’，做得‘够真’，做得‘有门道’。”
四千立刻明白了陆九川的意思。他们俩，一个眼力毒辣，精通各类古器物形制、纹饰、工艺和做旧手段；一个出身道门，对古代宗教器物、符文、阵法乃至一些偏门机关术有着深入的了解。这两人组合起来，确实具备涉足这个灰色或者说，技术含量极高的领域的潜力。这不算盗墓，更像是……高仿定制？或者叫“文物级复原艺术”？
“这活儿……技术含量可不低，而且需要门路。”四千摸着下巴，他明白其中的风险——做得太真可能惹麻烦，做得不真又卖不上价。
“所以才要研究，要准备。”陆九川道，“门路……可以慢慢找，先从我们能做的、有把握的开始。我观察了很久，也托方慧和一些信得过的老关系，暗中打听过这方面的需求和行情，有搞头。而且，这活儿干净，不沾阴气，就在咱们铺子后面就能干，最多需要置办些特殊工具和材料。”
四千被说动了。这既能发挥所长赚钱，又不违背“不盗墓”的原则，还能给这个小团体找到一条更稳定的财路，何乐而不为？
“干了！”四千一拍大腿，“你说怎么弄？”
从那天起，陆九川和四千就开始了他们的“神秘计划”。两人变得异常忙碌，但又刻意保持着低调。
每天，铺子照常开门，但陆九川和四千待在铺子里的时间明显减少。他们常常一大早就出门，有时候一整天不见人影，直到傍晚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手里可能拎着些不起眼的工具箱，或者几包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内容的东西。问他们去干嘛，两人总是含糊其辞，说“去看料子”、“拜访老师傅”、“调研市场”云云。
铺子的日常经营，暂时交给了陆小竹、曾坤和娜娜。小竹负责主要的接待和日常事务，她机灵懂事，基本的招呼和简单介绍还能应付。曾坤和娜娜则负责“看场子”和后勤。令人意外的是，曾坤对此安排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当陆九川和四千不在时，他反而会更多地走出里屋，沉默地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如同一个镇宅的雕像，虽然不招呼客人，但那沉默的存在感，竟也让一些心思不定的宵小不敢造次。娜娜则努力扮演好辅助角色，烧水泡茶，整理货架，虽然生疏，却异常认真。
偶尔有熟客问起陆老板和唐道长，小竹就按陆九川交代的，笑着说他们去外地看一批货了，过段时间就回。
私下里，陆九川和四千的“研究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他们在后院腾出了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偏房，仔细清理后，窗户蒙上厚布，门上加了锁。里面逐渐添置了各种工具：小型电窑、打磨机、雕刻刀、各色矿物颜料、不同质地的泥土和石膏、以及许多瓶瓶罐罐的化学药剂.有些是四千通过道门关系弄来的古法配方材料。两人一头扎了进去，常常忙到深夜，偏房里时而传出研磨声、敲击声、低声的讨论，甚至还有小型鼓风机的嗡嗡声。
小竹、曾坤、娜娜虽然好奇，但都很懂事地没有多问，只是按时送饭送水到门口。他们能感觉到陆九川和四千在做一件很重要、很专注的事情，这反而让这个小团体有了一种共同为未来努力的内聚力。
时间在忙碌与期待中悄然流逝。槐花开过又落，空气中开始浮动起艾草和粽叶的清香，预示着五月节将近。潘家园的街道更加热闹，不少店铺都挂出了应景的香囊、五彩绳和钟馗像。
陆九川和四千的神秘工作似乎进入了攻坚阶段。两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眼中有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偏房里传出的动静也变得更有规律，似乎是在反复调试和试验着什么。
这天，是端午节前两天。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午后阳光炽烈。陆九川和四千罕见地没有出门，而是守在铺子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频频看向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老陆，你说今天能到吗？”四千第N次问道。
“物流单号显示是今天派送。”陆九川看了看手机，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下午三点左右，铺子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只见一辆中型厢式货车停在门口，几个穿着物流公司制服、体格健壮的工人，正小心翼翼地从车上卸下一个庞然大物。
那东西被厚厚的、多层防撞气泡膜包裹得严严实实，外面还捆扎着结实的木条框架，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形状，只觉体积不小，约莫有一米多高，长度和宽度也颇为可观，需要四个工人合力才能平稳搬动。紧随其后，还有两个工人抬下来一个同样裹得严实、但体积小得多、却显得异常沉重的金属箱子，上面贴着“精密仪器，小心轻放”的标签。
“请问是‘陆氏古艺’的陆老板吗？您的大件到了，请签收一下！”一个像是领班的工人擦着汗喊道，递过来签收单。
陆九川和四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压抑不住的激动。陆九川快步上前，核对单号，签字。
工人们按照指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个大件和沉重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搬进了后院那间偏房。东西放稳后，工人们拿了陆九川给的小费，驾车离去。
偏房的门被关上，落锁。院子里只剩下陆九川、四千，以及闻声出来的小竹、曾坤和娜娜。
小竹好奇地问：“哥，四千哥，这是什么呀？这么大？”
娜娜也睁大了眼睛，曾坤则默默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眼神中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疑问。
陆九川没有回答小竹，他转向四千，两人再次对视。
然后，在三个年轻人疑惑的目光中，这两个平日里或沉稳、或跳脱的男人，脸上几乎同时绽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巨大成就感、如释重负以及无限期待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咧开了嘴，露出白牙，眼角都笑出了细纹，嘴角几乎要扯到耳后根去，透着一股孩子般的得意和即将揭开秘密的兴奋。
“成了！终于他娘的搞定了！”四千用力捶了一下陆九川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陆九川也是重重吐出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亮得惊人。
他们守了这么久，筹划了这么久，投入了几乎所有积蓄和心血的神秘“挣钱大计”，最关键的一环，终于到了。那厚厚的包裹里，藏着他们能否真正打开新局面的希望。而这个端午，或许会因为这个“大件”的到来，而变得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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