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密县二郎庙村。
“秀芝，听说你家祖旺在新郑立功，如今在货运行当了队长，工钱也涨了！”
范秀芝正在院里新开辟的小菜园中绑绳子，她冲着门口眺望的麻婶点了点头。
麻婶家在北街，五十岁出头，和许祖旺是本家，她进院仔细端详，院里正屋两间，东厢房是一个土坯小灶房。
灶房墙角处有一小石磨，石磨上摔着一岁多的孩童，正坐地上玩树叶。
东南角处，栽了一颗柿子树，树上绑着麻绳，晾晒着男人及孩童的衣物。
院西西南角处是茅房，还有几分菜园，一垄一垄的萝卜、豆角、茄子等应季蔬菜，长势喜人。
“秀芝，你可真能干，看这家，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祖旺挣了钱，你家好过起来了。”
范秀芝直起腰笑道：“麻婶，还真是，自从俺家遇到周会长，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
麻婶跺脚拍手：“可不是，你听说了没，那周夫人也是受了老奶点化菩萨转世，专救咱这些穷苦妇道人家的。”
范秀芝听了深有感触：“我儿子还被周夫人抱过呢，本来说去巩县谢周会长他们，但旺哥被派到朱仙镇去了。”
麻婶听了，凑近神叨叨的小声道：“老奶派的大仙，现在就在咱村北的柴奶家，在为周夫人祷福，你也是受了夫人大恩的，真应该去为夫人磕个头。”
范秀芝心怀感恩之心，被麻婶三言两语就说中心事，抱着孩子一同前往柴氏家中。
堂屋昏暗，木门虚闭。香火缭绕，味道刺鼻。
有不少老妇和年轻妇人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听一人讲。
这人脸戴面具，面具半红半白，在青烟中透着诡异。
她见瞅向自己，心里突突跳，心道莫非这是传言中邪教徒聚众淫乱之地？
但她又不怕，细听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生不出儿子的，老奶送鸡蛋，供奉给周夫人，自然就可以传宗接代。
范秀芝心道，旺哥说周会长在报上讲，这什么日月教的人，正是借农会敛财，求大家不要信。
可她眼见众媳妇们从面具男手里接过鸡蛋，并未付分文。
她看着自己手里两个红鸡蛋，有些不可思议。
窗外喊来一声：“老奶回府！”
这声音竟是女人。
范秀芝见青烟大起，所有人慌忙叩头，身边麻婶摁着自己的头叩地。
待她再抬头，那面具男子早已不见，不知去往何处。
她出门走到院外，眼光有些刺眼，有些恍惚刚一番所见，但她看着手里两个红鸡蛋，却又是真的。
不一会，几个农兵，围住院子，村会长手持柴刀，在院门大骂：“总会再三说！让你们别信这些日月邪教，你们还在偷偷聚会闹事！再让我知道，把你们赶出农会！”
妇女们却不怕，争论道：“老宝叔，俺是为周夫人上香，你是不想让她母子平安？”
会长脸色铁青：“都给我回家去！”
密县会长邓文章，之前是商务堂知事，行户出身，这会正在县城西关新成立的密县钢铁厂参访。
“什么！”他听附近二郎庙村会长来报，纳闷道：“白莲教的窝点不是已经被端了？又冒出来的这是？”
二郎庙村会长许古宝有五十多岁，他搓了搓手，解释道：“我猜着这人便是白莲教徒供认的叛逃之人，自称老奶派来的大仙，他借白莲教义改了改，自己弄出来一个日月教，在附近几县骗了不少信徒。”
“咳咳……怎么不抓住他？”密县石桥钢铁厂现在是农会下面最大的钢铁厂，这里有廉价优质的煤，紧挨洧水河畔。邓文章被这里的灰尘呛的一直咳嗽。
许古宝老脸一黑，你说的容易，这些老妇都是本村人，见到村会长和农兵分事就喊，充作眼线，还没赶到，就逃之夭夭。
邓文章吩咐身边的钢铁厂厂长：“和厂工说，谁抓到这日月大仙，赏银一两！再有为他通风报信的家属，赶出工厂。”
钢铁厂紧挨新镇五至镇，厂里职工吸纳的都是荥阳、密县、郑州龙湖镇附近的村民，其中以荥阳人居多。
巩县杨家庄农会大院。
“周会长，开封士子侯方雷求见。”
侯方雷挨着会议桌坐下，接过茶水，猛灌几口，黄河水大，他从京师走山东，顺着运河回到开封，整整花了近一个月才到巩县。
但他并不说京师之事，只言自己从开封而来。
“周会长，也不知是哪里受了灾，现在开封府城外，灾民如蚁，这一路上，荒野之中饥民游荡，面黄肌瘦，河沟树下横尸遍野，咱们啥时候能去开封城外安置流民？”
周怀民叹了一声：“你不知道么？是河北获嘉、封丘一带蝗灾，张参议已在朱仙镇驻扎，着力改善当地民生了。开封府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放粮救济？”
侯方雷还真不知道，他到了开封，略作休整，便赶到这里。
他赶忙圆道：“我这些日子在商丘老家，并不知晓。”
“你此来有何事？”
侯方雷略作沉吟，拱手作揖：“想到此谋个差事，为人民服务。”
一旁喝茶的总务院院长黄必昌被呛到，咳个不停。
平安院院长杨君岳笑道：“咱们乡绅地主，为了活命，也只能被迫服了农会，这士子来投，还是头一回。”
周怀民也笑了：“毕竟是读书人，比县里的各堂干事学的快，不过咱们这里不比朝廷，不是看你有多少学问的，你想谋个什么差事？”
侯方雷受伯父侯恂嘱托，想搞明白农会经商获利之道，于是谋个记账、经商的差事。
周怀民道：“我听说，商丘侯氏乃是大族，你是哪一支？”
侯方雷惭愧道：“我不过是偏远旁支，受族学和族田资助，才能有了功名，入了府学。前些日子，我在这听说，咱们农会并不反对考取朝廷功名，我也从流民安置中明悟了一些学问，想在这里一边做工一边考举。”
“少年有志，则国有志，你能有这觉悟，实在难得，我登封嵩阳书院的士子们，都只拿农会的助学金，却不愿担事。”周怀民感叹道，“不过农会的做事主张，一向是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你学问再高，也要从头做起，这么着吧，我给你写封信，你去朱仙镇交给张参议，他那里正急需人才，也是商业重镇，正是你想做的差事。”
侯方雷拿到介绍信，又一路折返向东。
大道两侧的田野中，大豆葱绿，棉花招摇，一路上全是拉货的车夫。
“师傅你们这是从哪来？”
“白沙铁矿厂的。”这些都是从禹州白沙镇来的，方辛同的矿厂货夫。
在密县、新郑稍歇两夜，午时赶到朱仙镇保民大营。
豫中抚治官张国栋看了信，略作思虑道：“先把你编为道法学员吧，你也省了识字学算，直接实习！现在筑路征地，和本地百姓、乡绅矛盾重重，你即日跟着下乡做事，先去征地抚治局报道。”
侯方雷看着这位革发新青年，心里发牢骚，为何不让自己去招商局，不过也不敢讨价还价，只得硬着头皮到征抚局丙组报到。
丙组组长，道法学士李灼华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走，咱们一同去尉氏三羊镇斗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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