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静得能听见指尖攥紧布料的细碎声响。
那是棉麻纤维在指腹下摩擦的窸窣声,细微,却因为周遭的绝对寂静而被无限放大。
能听见呼吸声——不是刻意的呼吸,而是生命本身无意识的律动。
能听见心跳声,怦,怦,怦,缓慢而沉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鼓点。
鸣小姐微微向一侧低下头。
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脖颈弯出脆弱的弧度,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留下一个细微的起伏。
乌黑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发丝细软,在日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那些发丝遮住了大半泛红的脸颊,像是最后的屏障,试图掩饰住底下翻涌的情绪。
可耳尖在发丝的遮掩下依旧红得通透。
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嫣红,薄薄的耳廓在透窗的日光下几乎能看见细小血管的脉络。
耳垂饱满,此刻因为充血而显得更加圆润,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她能感觉到耳尖的热度,那热度从耳根蔓延到脸颊,再到脖颈,像是被无形的火焰舔舐。
背在身后的双手悄悄攥着裙摆。
指尖找到布料的边缘,捏住,然后一点点收紧。
布料是细棉的,触感柔软,可此刻在她手中却被捻得发皱,纤维在过度用力下发出细碎的呻吟。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淡淡的白,那白色在日光下像是上好的瓷器,透着一种脆弱的质地。
她开口了。
“老师,你怎么了吗?”
声音细弱得像被风吹散的絮语,每一个音节都轻飘飘的,仿佛一碰就会碎。
那声音裹着一层小心翼翼的外壳,可外壳底下藏着藏不住的不安与试探——
像是伸向未知水域的指尖,既期待触碰到什么,又怕被那水域中的东西吞噬。
她停顿了一瞬。
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
嘴唇微微张开,舌尖抵着上颚,酝酿着下一句话。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烦心了?”
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询问。
说完,她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等待着回应。
幽教师倚在书桌边缘。
身姿放松,却不散漫。
月白绣兰草的旗袍妥帖地裹在身上,从颈口到脚踝,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她指尖轻捏着乌木教鞭。
身打磨得光滑如镜,木质本身的纹理清晰可见。
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在日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
指尖松松地捏着教鞭,看似随意,可每一个关节都透着控制力。
“怎么怎么了,我很好啊。”
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每个音节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玉石,圆润,平滑,没有任何棱角。
可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眸却始终没有移开,牢牢锁着鸣小姐的身影——
从低垂的头颅,到颤抖的肩膀,再到背在身后、紧攥着裙摆的双手。
那目光像是在审视。
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审视的是表面——
那些显而易见的慌乱,那些刻意的卑微,那些表演性的愧疚。
探究的是深处——那些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实动机,那些连本人都不一定清楚的心理机制。
那些隐藏在“贪恋”二字背后的、更深层的需求。
“那.........那您怎么不继续教训我了?”
鸣小姐喉间发紧。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声带变得僵硬,发出的声音干涩而破碎。
她停顿了一瞬,那停顿很短,可能只有半秒。
可在那半秒里,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该继续吗?该坦白吗?还是再试探一下?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继续。
声音愈发微弱,像是快要燃尽的烛火,在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贴到桌面,乌黑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在桌布上。
发梢扫过纸,带起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那些发丝遮住了眼底的慌乱。
可遮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明明我又写错字了,您该提醒我,让我发现自己的错误,好好改正的啊.........”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几乎听不见,尾音消失在喉咙深处。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能感觉到耳尖的热度在蔓延。
能感觉到后背沁出的冷汗浸湿了里衣,带来湿冷黏腻的不适。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心里的恐慌。
那种悬在半空、无处着落的恐慌,像是踩在薄冰上,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坠入冰冷的深渊。
幽教师轻轻笑了下。
不是大笑。甚至不是微笑。
只是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可那双眼睛里却掠过一丝了然的光——
像是终于等到了想听的话。
像是谜题终于揭晓了答案。
“不唉嗒不是更好吗?”
语气里添了几分似真似假的戏谑。
那戏谑很轻,像是羽毛拂过水面。
可落在鸣小姐耳中,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心慌。
因为那戏谑底下,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藏着早已看穿的从容。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笃”的一声清响。
声音不大,却因为周遭的绝对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那声音像是石子投入深潭,漾开的涟漪无声无息。
却能让整潭水都感受到那细微的震动。
鸣小姐的心随着那声清响猛地一颤。
像是被无形的煸姿抽中,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
“难道你还盘着唉乏,喜欢被我蕉巡?”
最后半句。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停顿。
说完,她没有移开视线。
依旧那样静静地看着,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或者说,等待着对方最后的挣扎。
鸣小姐被问得语塞。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轻响。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借口,在那一刻全部蒸发。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嘴唇颤抖得太厉害,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挤不出来。
只能将头埋得更深。
后背微微发颤。
那颤抖起初只是轻微的战栗,渐渐变得明显——
肩膀在抖,手臂在抖,连双腿都在轻微打颤。
她能感受到桌布粗糙的纹理贴着额头,能感受到日光在背上的温度,能感受到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浸湿了腰际的衣料。
指尖死死攥着掌心。
指甲陷进柔软的皮肉里,起初只是轻微的压迫感,渐渐用力。
力道大到能感受到组织被挤压、被刺破的过程。
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伤口渗出来,沾湿了指尖,带来黏腻的触感。
痛。
清晰的、尖锐的痛。
可这痛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让恐慌更加汹涌。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连用疼痛来逃避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她自己犯下的错,是她自己选择的欺骗,所有的后果都必须自己承担。
心里乱成一团。
像是一团被猫玩乱的毛线,千头万绪,找不到线头,也理不清脉络。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互相碰撞,互相撕扯。
【呜~老师肯定是发现不对劲了.........】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让她从头顶凉到脚底。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幻想,在那一刻全部破灭。
【不然不会这么问.........】
那问题太尖锐,太精准,直指她最隐秘、最不堪的心思。
她无法回答,因为任何回答都是承认——
承认自己的欺骗,承认自己的贪念,承认自己那扭曲的、难以启齿的客望。
【她肯定察觉到我故意写错,只是没戳破.........】
这个想法让她更加恐慌。没戳破——那不是宽容,而是审判前的等待,是给罪人最后的机会。
如果她继续隐瞒,如果她继续伪装,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更严厉的惩罚?还是.........1
【要是我一直藏着掖着不认错,老师肯定会觉得我..........】
这个念头像一把刀子,狠狠刺进心脏。
在这段关系里,在这份她视若生命的情感里,诚实是最基本的底线。
一旦突破那条线,所有的信任都会崩塌,所有的纵容都会收回,所有的温暖都会消失。
【说不定会彻底失望,然后离开我............】
想到那个可能性,她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
疼痛尖锐而具体,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离开——那是她最无法承受的结局。
她宁愿死,宁愿受尽折磨,宁愿堕入地狱,也不愿被抛弃,不愿回到那个没有她的、冰冷的世界。
【绝对不行,我不能让老师走!】
这个决心一旦升起,便像野火般燎原,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羞耻,所有的恐惧,在那一刻全部被烧成灰烬。
只剩下一个念头——坦白,认错,乞求原谅,不惜一切代价留住她。
【就算要受再重的惩罚,也不能失去她的关注!】
最后这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像是战鼓,像是号角,催动着她的身体做出最后的决定。
黑布下的眼眸渐渐褪去慌乱。
那是一种奇异的变化——虽然看不见,可那股气息的改变是如此明显。
眼球的转动变得坚定,睫毛不再因为恐慌而颤抖,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开始平稳下来。
多了几分执拗的坚定。
像是战士奔赴战场前的决绝,像是信徒走向祭坛前的虔诚,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将自我彻底交付出去的觉悟。
她深吸一口气。
胸腔微微起伏,空气涌入肺部,带来轻微的刺痛,却也带来了某种奇异的平静——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犹豫。
缓缓呼出浊气。
气息从唇间溢出,带着颤抖,却也带着释然。
她能感觉到肺部的浊气被排空。
能感觉到新鲜的空气重新填满胸腔。
能感觉到心跳的节奏在慢慢平稳。
压下了心里的胆怯。
像是将最后一点软弱深深埋进心底。
然后用厚重的土石覆盖。
再在上面立起一块石碑,刻上“决心”二字。
然后,她动 了。
猛地从桌 前起身。
动作太快,太突然,带倒了桌上的 狼毫 笔。
笔杆滚落 在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青砖上弹跳了两下,最后静止。
墨汁从笔尖溅出,在桌布上洒出几点黑 斑。
像是这场坦白仪式最初的祭品。
双膝重重贵在冰冷的地面上。
“咚!!”
声音沉闷而实在,像是重物坠地。
膝盖撞击青砖的瞬间,她能感受到骨骼与硬物接触的钝痛。
能感受到冲击力从膝盖骨传到胫骨,再传到脚踝。
疼痛清晰而尖锐。
可她毫不在意——
这疼痛是应得的,是赎罪的开始。
是她献给这场坦白的祭品。
膝盖撞地的痛感让她微微一颤。
那颤抖很轻微,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的颤动,可却更显虔诚——
因为那不是退缩,不是畏惧,而是对这份痛楚的接受,是对这份惩罚的认可。
她抬起头,虽然蒙着眼,可脸精准地转向幽教师的方向。
“对不起!>人< 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声音很大,几乎是喊出来的,在静谧的书房里炸开,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
那声音里满是愧疚与急切,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泣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哀鸣。
尾音还染着细碎的哭腔,不是装的,是真的——
恐慌到了极致,就会变成这种带着泣音的呼喊。
幽教师微微向右歪了歪头。
动作随意自然,像是真的在疑惑。
银白色长发随着歪头的动作从肩头滑落一缕。
发丝细软,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那里的皮肤光滑细腻,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脉络,随着心跳微微搏动。
脸上满是故作的疑惑。
那疑惑演得很真——眉毛微微扬起,唇角向下撇了撇,连眼神都透着一股无辜的茫然。
可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一步也没离开,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身影。
眼底藏着一丝探究,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你在道什么歉?”
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无辜,像是真的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最后半句,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停顿。
视线从鸣小姐颤抖的肩膀,移到紧攥的拳头,再移到跪得笔直的双腿,最后落在那片狼藉的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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