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驶离了那片老旧的筒子楼，汇入傍晚时分的车流。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透过车窗，洒在赵小丽的脸上。
她没有立刻回家，一整天的紧绷、算计、周旋，直到此刻，才真正地松弛下来。
签下合同的兴奋，说服齐师傅的感动，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可以分享这一切，并且能完全理解她的人。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赵小丽转动方向盘，没有朝着家的方向，而是向着市中心驶去。
车子最终停在了市邮电局的大楼前，走进营业大厅，空气中混合着纸张、油墨和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大厅里人不多。
她走到长途电话登记处，递上自己的身份证，报出了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位于港城的电话号码。
“打港城？”工作人员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
“嗯。”
“要交押金，三十块。”
赵小丽从皮包里数出三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去三号隔间等着吧，接通了会叫你。”工作人员收了钱，开了一张单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赵小丽拿着单子，走进了那个标着“3”的小小隔间。
隔间很狭窄，只能容下一人一桌一椅，木板墙壁上，还残留着前人留下的各种划痕。
她坐下来，将那只装着合同的皮包，紧紧抱在怀里。
等待，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
她能听到外面大厅里的嘈杂，也能听到隔壁隔间里，有人在大声地对着话筒喊着什么。
每一秒，都像是被焦躁的心拉长了。
终于，隔间墙上的一个小喇叭，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随即，响起了接线员的声音。
“三号，港城的电话，接通了。”
赵小丽猛地握紧了话筒，将话筒凑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然后，是一个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的声音。
“哪位？”
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清朗。
是梁文浩。
“是我。”
赵小丽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有些发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嘈杂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过了几秒钟，梁文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和关切。
“小丽？”
“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出什么事了？”
一连串的问题，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没事。”赵小丽笑了，先前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烟消云散。
“是好事。”
“什么好事？”梁文浩追问。
“合同，我签了。”
赵小丽抱着话筒，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电话那头的他。
从谈判桌上的剑拔弩张，到最后陈老板的妥协。
从百分之三十八的股份，到那一票否决权。
她没有说自己有多紧张，也没有说自己为了准备这些付出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电话那头，梁文浩一直安静地听着。
没有插话，没有打断，直到赵小丽说完，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
他说。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没有过多的赞美，没有华丽的辞藻，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让赵小令的眼眶，微微发热。
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人，永远对她抱有最绝对的信心。
“你那边呢？”赵小丽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还顺利吗？”
“还行。”梁文浩的声音里，重新带上了一丝笑意，“这边市场很大，机会也很多。我和赵总已经注册好了新公司，也租了新办公室，正在跟几个品牌谈代理。”
“不过，还是你厉害。我这边还在给人打工，你都快成大老板了。”
“我这个老板，可是光杆司令，而且还是给你妈打工的。”赵小丽忍不住笑出声，“全部家当，就是一个齐师傅。”
“那可是最宝贵的家当。”梁文浩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小丽，你做得对。守住技术，守住人，就是守住了根。”
他们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
这种默契，跨越了千里，通过一根细细的电话线，清晰地传递过来。
“累不累？”梁文浩忽然问道。
“有点。”赵小丽诚实地回答。
“那……想我了吗？”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赵小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用很轻的声音，对着话筒说。
“想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满足的轻笑。
“我也想你。”
“等我这边的事情走上正轨，我就回去看你。”
“好。”
“你自己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重要。”他叮嘱道。
“知道了，你也是。”
长途电话费很贵，每一秒，都在烧钱。
他们都明白，不能再聊下去了。
“那我挂了？”赵小丽有些不舍。
“嗯。”梁文浩应了一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加油。”
“你也是。”
赵小丽握着话筒，却没有立刻挂断。
她还能听到电话那头，他平稳的呼吸声。
又过了几秒，她才轻轻地，将话筒放回了原位。
“咔哒”一声。
世界，重新恢复了安静。
她走出隔间，去柜台结了账。
刚刚通话了不到十分钟，电话费就花了几十块钱。
这在当时，是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
但赵小丽觉得，值，无比的值。
她走出邮电局，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城市的霓虹，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她感觉无比清醒。
和梁文浩的这通电话，像是一剂强心针，驱散了她所有的疲惫，让她的内心，重新充满了力量。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那份还带着油墨香气的合同，静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
这是她打下的第一仗，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那个所谓的“股东大会”。
她发动汽车，这一次，她知道该去哪里了。
车子没有回她自己的小家，而是熟练地拐了个弯，朝着自己所住的那个老小区开去。
有些事，她还需要从好好思考细细斟酌如何应对，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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