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杂的念头在余幼嘉脑中狂舞,而后在某一息,诡异的平静下去。
余幼嘉有些突兀的出声道:
“梅县令,容我多嘴问一句,你说我祖父打你戒尺,他老人家从前可否打过袁先生戒尺呢?”
梅郓似乎也没想到,话题跳转如此快。
不过他的反应极快,不过一息,便又是一声叹息:
“没有......”
“从前先生就喜欢打我戒尺,唉,我果然没用,从前就不讨人喜欢,纵使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比不上袁小古板,他如今已当上宰相,我还在此处当县令.......”
“甚至连县令的俸禄都十几年没拿到手,我果然当年就不应该背井离乡科举.......”
余幼嘉被吵的耳朵疼,索性坦言道:
“我觉得不是您没本事,而是您太过颓丧,老祖父许是见你分明怀宝藏玉,却要自怨自艾,总觉得自己不行,故而想要激励你一番。”
说句实话,余幼嘉这一路从南到北,该见不该见的人早已见过不少,虽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特点,可却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
然而,今日却不同。
自进门开始,此人便一再惊讶余幼嘉。
从对身份提出疑点开始,便足以见此人思绪敏锐,面对太子和袁先生,亦能剑走偏锋,一击中的......
不过,真的太颓靡沮丧。
本事是有的,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信任自己能力的人呢?
旁人若有一分本事,巴不得显摆成八分,这人倒好,有八分本事,却只觉得自己有一分。
当真是,当真是......
余幼嘉想破脑袋想找出合适的形容,可还没等她想出个之所以然,便听梅县令嘀嘀咕咕道: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激励的呢?”
“不成,不成的。我没本事,打我才是对的......”
“你既说你要去救你姐姐,这副地图你就取走罢,不管你是谁,我无心探究,也无意分辨,只要能多救一条性命,就是好事。”
余幼嘉张张嘴,又见梅县令拖着明显有些不灵便的腿脚,又折身离开。
待余幼嘉取走地图,路过明堂要离开,便见那位梅县令竟又一次躲在明堂的桌椅下,一边碎碎念,一边瑟瑟发抖:
“唉,要死了,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我没用,我不敢出去,我这腿脚出去也只会拖累人,衙役们先前知道我躲在这里,有什么事儿应该也会来此处问我罢?他们应该知道吧?”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背井离乡科举.......也不知道媳妇省亲何日回来......”
余幼嘉先前出言,是想点醒此人,可见此人完全是一副无可救药的颓丧,又有些蹙眉,没再说什么,径直转身走出县衙。
而在她身后,那道碎碎念的声音忽然一顿,数息之后才继续道:
“好像,确实是好像......”
“这副干净利索的做派,还有那对中正肃然的眼睛,想来确实是厉害的少年郎,等年老后也能成为先生那样的人吧?”
“希望他救姐姐时,也能多救些百姓,我,我不行,我是无可救药的人......”
.......
余幼嘉走出老远之后,还在想县衙里那个聪明,而又颓丧的县令。
可思来想去,又着实是拿人家没法子。
若人家有个好腿脚,她还能指责对方指派衙役士兵堵水,自己却躲在后头,贪生怕死。
可人家腿脚偏偏有疾,他这样的人,能不上前头帮倒忙,确实就已经算是帮忙......
人很难苛责旁人同自己一样。
不过对方的问题,显然是很大,很多,如今水势危急,确实不该同人拉扯太多。
话是这样说,可余幼嘉折返城墙,将手里取得的地图递给断眉等人之时,言语间还是带了些郁闷:
“这是从宣城梅县令处取得的地图,那人有些......有些古怪,腿脚也不灵便,他的命令是让人救灾治水,想必帮不上咱们太多。”
断眉与捌捌玖玖三人,在余幼嘉离开的这段时间内,顺手捞起不少落水之人,此时袖口鞋袜全湿,贴在身上狼狈的厉害,寒风一吹,多少有些打摆子。
余幼嘉这话声音没收住,断眉闻言,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唇前,连声道:
“嘘——嘘——!!!”
余幼嘉稍一挑眉,便见周遭同在城墙上的百姓们各个瞪着古怪的神色盯向她。
断眉朝着那些百姓赔笑,捌捌玖玖连忙将人拉到一处人比较少的角落中:
“妻主,您别当着此处百姓的面说这些,我们刚刚救人之时,探听到此处的县令在百姓心中地位颇高,您当着面说他们县令古怪,他们自然不愿意听。”
“对呀对呀,那些百姓先前对咱们挺和善的,还问咱们如此有本事,要不要去县衙当个官吏,您一句话,咱们白干半天......”
余幼嘉略略有些惊奇,疑惑道:
“我刚刚见过那位县令,十分颓丧,言辞之间也颇有压抑,同他相处并不是十分畅快。”
“此处百姓,为何又会以他事事为先?”
有能力归有能力,可也得会做人不是?
不然闷头蛮干,便是孤家寡人,旁人不会理解,更不会赞同。
可这位梅县令,似乎与那些人又有不同,能让百姓们处处维护,甚至连听她说一句县令都听不得?
玖玖猛一拍掌,颇为自得道:
“亏得我聪明,见情况不对也打听了这个!”
“此处百姓一说,梅县令自来宣城之后,有意治水,却没能得到朝廷助力,只能拉拢周边各县,想要一同治水,可这事儿也没成,反倒是成日为百姓奔波,坏了腿脚,前些年亲自下水救灾,又被水中脏东西咬到,一条腿彻底残了。二说,他当年有个结发妻子,十几年前妻子带着刚年满一岁的孩子回家省亲,结果恒河水涨......两条性命,一条都没能回来。”
“您刚刚说他古怪,或许是有些古怪,我打听的时候,发现虽有些人极力隐瞒,可听意思,这位人人传颂的梅县令,似乎有些‘疯’......”
原先的疑惑,随着言语一一揭开。
万事万物,皆有缘由。
余幼嘉闻言心中狠狠一跳,没有搭话。
玖玖以为妻主还要听更多,连说带比划道:
“不过,他们又说,县令只是比从前絮叨一些,但确实是个好人。”
“若是世上还有人能治恒河水患,肯定就梅县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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