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的午后,像被一块浸饱了水的棉絮裹住,湿热的气息无孔不入,黏在皮肤上,腻得人浑身发沉。
日头正盛,悬在骑楼群的上空,金晃晃的光线砸下来,被错落的骑楼飞檐切割成碎金,洒在底下的青石板路上。那石板路被晒了整整三个时辰,烫得能烙熟半生的鸡蛋,脚踩上去,隔着千层底布鞋都能感觉到一股灼人的热气顺着脚心往上窜,逼得行人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骑楼的廊柱斑驳,爬满了青苔,有些地方的水泥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体。
廊下零零散散摆着几个小摊,一个老汉守着竹筐,筐里堆着刚摘的杨桃,青黄相间,带着晨露蒸发后留下的湿痕,他用蒲扇扇着风,嘴里吆喝着:“杨桃——甜过蜜咯——五分钱一斤——”声音被湿热的空气揉得发黏,飘不远就被另一阵叫卖声盖过:“豆腐花——凉浸浸的豆腐花——三分钱一碗——”卖豆腐花的妇人推着小木车,车身上放着瓦缸,盖着纱布,走一步晃一下,纱布下渗出细密的水珠,在石板路上留下浅浅的湿痕。
偶尔有“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穿透喧嚣,骑车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汇成水珠,滴落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车后座捆着的竹筐用麻绳勒得紧紧的,里面的青菜还带着几分晨露的湿气,翠绿的叶子蔫蔫地耷拉着,却依旧透着新鲜劲儿——那是赶早市的农户剩下的,要趁着日头还没把水汽蒸干,送到巷弄深处的饭馆去。
远处的国营商店挂着褪色的红招牌,“羊城第一百货商店”几个宋体字被晒得有些发白,橱窗里摆着几匹的确良布料,红的、蓝的、灰的,整整齐齐叠着,旁边放着几双解放鞋和搪瓷缸。
商店门口的大喇叭挂在电线杆上,用带着浓重粤腔的普通话反复播报着:“广大社员同志们,春耕生产进入关键时期,务必抓住晴好天气,抢种抢收,确保今年粮食大丰收……同时,严厉打击倒买倒卖、投机倒把行为,维护市场秩序,保护人民群众利益……”喇叭的音质沙哑,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刚传到巷口,就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自行车铃声、邻里间的粤语闲聊声盖过了大半,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音节在湿热的空气里漂浮。
鬼子六站在一栋老居民楼的二楼阳台上,指尖夹着的烟卷已经燃到了烟蒂,暗红火苗顺着烟纸往上窜,快要烧到手指。他正出神地望着巷口,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灼痛,才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缩回手,将烟蒂往阳台栏杆上一摁,“滋”的一声,火星熄灭,留下一小团黑色的烟灰。他抬手揉了揉被烫到的指尖,又忍不住朝巷口望了望,眼神里翻涌着几分焦灼,像揣了只兔子似的,胸口微微起伏。
这焦灼里,又掺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期待。自从三天前接到老大的消息,说要回羊城来,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白天要盯着跑单的兄弟们,要应付道上的试探,还要提防革委会的人突然上门,夜里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当年在三乡镇跟着老大打天下的日子,还有这几年在羊城打拼的艰辛。他知道,老大这次回来,绝不会只是简单的探望,一定有大事要办——而这大事,或许能让他们兄弟俩在这南粤大地,真正站稳脚跟。
他所在的这栋居民楼,是典型的岭南老建筑,青砖墙被岁月浸得发黑,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纹理,像老人脸上深深的皱纹。木窗棂是老式的方格样式,被雨水泡过,被日头晒过,早已没了原本的颜色,泛着油亮的黑。阳台上晾着几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衣裳,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那是他特意让手下兄弟挂的,乍一看,和巷子里其他普通住户没什么两样,谁也不会想到,这不起眼的二楼,竟是他们在羊城的核心据点——所有的跑单业务调度、财务结算、消息传递,都在这里进行。
鬼子六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那道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浅浅的一道,却像刻在骨子里似的。他想起当初还进入羊城这地方,为了完成老大的规划,被一群地痞用碎酒瓶划伤的场景。那时候他愣头青一个,只知道用蛮力往前冲,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后怕,却也庆幸——正是那道疤,让他成熟了很多,随后在道上有了几分名气,也让老大更加信任他,把羊城这么重要的地界交给了他打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敦实有力,指关节因为常年搬货、握刀,显得有些粗大。这几年在三乡镇,他从一个跟着老大混饭吃的小弟,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鬼爷”,手下管着上千号人,说起来风光,可其中的难处,只有他自己知道。革委会的人时不时来“巡查”,实则是敲竹杠;道上的帮派见他们生意好,明里暗里使绊子;还有些兄弟心思不正,想拉人另起炉灶……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翼翼,全凭着老大当年定下的规矩,还有心里那份对老大的忠诚,才撑到了现在。
巷口的脚步声就是在这时传来的,不疾不徐,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节奏平稳,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威慑力,像是重锤敲在人心上。鬼子六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这脚步声他太熟悉了——当年在三乡镇的山林里,在黑市的巷弄里,无数次在身后响起,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眼睛一亮,原本焦灼的眼神瞬间被狂喜取代,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连脸上的疤痕都仿佛柔和了几分。
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楼梯口,脚步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楼梯间阴暗潮湿,常年见不到阳光,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煤油灯燃烧后的焦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墙壁上黑乎乎的,布满了手印和划痕,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地上散落着几片枯叶和灰尘。鬼子六却毫不在意,他扶着楼梯扶手,探头往下望,心脏“砰砰”地跳着,像要跳出胸腔。
“老大!”当江奔宇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时,鬼子六的声音里难掩激动,带着几分哽咽。他连忙上前两步,伸出手,想要接过对方肩上的帆布包——那帆布包看起来沉甸甸的,老大一路从香港过来,肯定累坏了。
他比江奔宇矮了半个头,身材敦实,站在江奔宇面前,像一棵扎实的老槐树。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格外真切,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那道疤痕也因为主人的兴奋,不再显得狰狞,反而多了几分烟火气。
江奔宇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像午后透过云层的阳光,带着几分暖意,却又不失沉稳。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外套,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腕上青筋隐隐可见,那是常年锻炼留下的痕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几缕发丝顺着脸颊垂下,沾着细密的汗珠。尽管一路风尘仆仆,眼底带着一丝疲惫,但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这阴暗的楼梯间,看穿羊城的每一处隐秘角落。
“六子,别来无恙。”江奔宇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几分旅途奔波后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他抬眼扫了一眼楼梯间的环境,目光在墙角的蛛网和地上的灰尘上稍作停留,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六子虽然干练,但这楼梯间的卫生,还是有些疏忽了。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迈步走上二楼。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在楼梯的中央,没有发出鬼子六那样的“吱呀”声,仿佛脚下不是破旧的木楼梯,而是平坦的大道。
鬼子六跟在他身后,看着老大宽阔的背影,心里一阵感慨。老大还是老样子,不管什么时候,都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场,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稳稳接住。当年在三乡镇,他们被十几倍的地痞围攻,老大就是这样,背着受伤的兄弟,一步步突围,眼神都没乱过。那时候他就知道,跟着这样的老大,准没错。
二楼的主屋收拾得还算整洁,和阴暗潮湿的楼梯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张八仙桌摆在屋子正中,桌面是暗红色的木头,被擦得锃亮,能映出人的影子,桌角有些磨损,露出里面的浅色木纹。四条长凳并排放在桌子两侧,同样被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墙上贴着一张有些褪色的“劳动最光荣”标语,红纸已经变成了浅红色,边角微微卷起,旁边挂着一个老式挂钟,黄铜色的钟摆左右晃动,“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清晰而有规律,像是在记录着时光的流逝,也给这安静的屋子添了几分生气。
屋角的八仙桌上,摆着一个粗瓷茶壶,壶身上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颜色已经有些暗淡,旁边放着三个茶碗,同样是粗瓷的,边缘有些磕碰。茶碗旁边,还有一小碟花生米,颗粒饱满,是用盐炒过的,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覃龙早已提前进到屋里,他身材高大魁梧,比江奔宇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宽阔,像一堵墙。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劳动布褂子,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紧抿着,眼神却始终保持着警惕,时不时扫一眼门口和窗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他是江奔宇最信任的保镖,跟着江奔宇多年了,沉默寡言,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见江奔宇进来后,覃龙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老大。”声音低沉,没有多余的废话。他的目光在江奔宇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老大安然无恙后,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眼神里的警惕依旧没有散去。
江奔宇点点头,径直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茶壶是温的,里面泡的是本地的凉茶,用金银花、菊花和甘草熬制的,清热解暑。他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汤呈淡黄色,清澈透亮,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江奔宇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茶水的清苦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凉意,稍稍驱散了一路的燥热和疲惫。他放下茶碗,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鬼子六身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怎么来了?一句来都看到,现在整个羊城都热闹了起来。”
鬼子六在江奔宇对面坐下,屁股只沾了半个凳子,显得有些拘谨,又有些兴奋。他给自己也倒了碗茶,喝了一口,才慢慢说道:“老大,您是不知道,这几天羊城都快炸锅了。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风声,说香港有一批货要进来,现在不管是道上的,还是市井里的小商贩,都盯着这事儿呢。”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不光是我们这些混道上的,就连那些革委会的人,还有一些吃公家饭的,也在暗地里打听消息。您想想,香港来的货,那可都是紧俏玩意儿,电子表、的确良布料、磁带,还有些稀罕的小家电,像电风扇、录音机,随便倒腾一下,就能赚不少。前几天我听一个跑单的兄弟说,有人愿意用半个月的工资,换一块香港产的电子表,您说这得多抢手。”
鬼子六顿了顿,又补充道:“现在巷子里的小商贩,天天都在议论这事儿,有人说这批货价值几十万,有人说上百万,越传越玄乎。还有些胆子大的,已经开始四处找关系,想打通渠道,能先拿到货。道上的几个帮派,像东联帮、南头帮,都在暗地里调集人手,看那样子,是想抢这批货。”
江奔宇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眉头微挑,脸上露出几分好奇:“哦?还有这事儿?具体是什么货,什么时候到,有没有准信?”他心里其实早有预料,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慢慢吹到南粤,香港和内地的贸易往来会越来越频繁,这类“水货”的消息也会越来越多,但他没想到,这次的风声会这么大,连革委会的人都掺和进来了。
“哪有什么准信啊,”鬼子六苦笑了一声,摊了摊手,“都是道听途说,版本多得很。有人说是从蛇口那边过来,走陆路,夜里偷偷运进来;也有人说是走珠海的水路,用渔船载过来;还有人说这批货数量不小,足足有几大卡车,足够让羊城的人抢破头。现在大家都跟疯了似的,四处找关系,就想能分一杯羹。”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昨天还有东联帮的老大托人来问我,说想跟我们合作,一起抢这批货,事成之后五五分账。我没敢答应,说要等老大您回来再定夺。”
一旁的覃龙闻言,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他原本端着茶碗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青筋凸起。他抬眼看向江奔宇,正好对上对方投来的目光,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警惕。覃龙跟着江奔宇多年,深知这种“热门货”背后往往藏着不小的风险——道上的争抢容易引发火拼,伤亡是小事,一旦闹大了,惊动了上面,就会引来麻烦;而官方的介入更是棘手,革委会的人本来就对他们这些“做买卖”的人虎视眈眈,要是被他们抓住把柄,扣上“投机倒把”“黑帮团伙”的帽子,后果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这和他们答应香港郑家的协议,才不过三天就传得满城皆知了。三天前,江奔宇在香港和郑家达成合作,要从香港运一批紧俏物资进来,走的是秘密渠道,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第一笔交易,没想到风声竟然泄露得这么快。这背后,到底是有人无意传播,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覃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眼神也变得更加凝重。
江奔宇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敲击着八仙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节奏平稳,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相互呼应。他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而爽朗,打破了屋内的凝重气氛:“不管那些事先,先来说说我们的鬼爷现在混得怎么样了。我可是听说,鬼爷在羊城的名号,如今也是响当当的啊!”
鬼子六脸上一红,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谦逊,又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得意:“老大,您说笑了。什么鬼爷不鬼爷的,都是兄弟们抬爱。六子现在拥有的一切,还不都是老大您的功劳。当年若不是您带着我在三乡镇站稳脚跟,教我怎么做事,怎么看人,又把羊城这么好的地界交给我打理,我哪有今天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恭敬:“再说,现在羊城这边的一切,都是按老大您制定的规则行事。所有的财务都是独立的,专门请了靠谱的人负责——就是当年在三乡镇帮我们管账的老陈,您还记得吗?他现在带着两个徒弟,天天守在据点里,兄弟们领钱都得经过财务那边登记签字,一分一毫都清清楚楚。而且财务的人还会时不时调动,避免出现猫腻。”
江奔宇看着他诚恳的模样,眼中露出几分赞许。当年在三乡镇黑市里,鬼子六就以忠诚干练着称,做事踏实,不贪小利,如今看来,他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六子,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江奔宇的语气带着真心的认可,“我没有看错你。说说,现在具体发展得怎么样了?核心的业务都铺开了吗?”
鬼子六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拘谨一扫而空,眼神里充满了自信:“老大,您是不知道,羊城这边的环境,比三乡镇宽松多了。您要是做小生意,那些革委会的人基本都不会管,只要不闹得太出格,不跟他们对着干,上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谁也不想真的把人逼急了——真逼急了,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就说上个月,有个兄弟在火车站帮人接货,被革委会的人拦住了,说是要检查。那兄弟按您教的,态度恭恭敬敬的,给他们递了烟,又说这是帮国营商店接的货,他们看了看,也没真的为难,随便翻了翻就放行了。”鬼子六笑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
“这个我自然知道。”江奔宇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眼神却透着远见,“不然,当年也不会特意安排你往这里发展了。三乡镇的地盘就那么大,人口少,市场有限,想要真正立足,必须向外扩张,而羊城,就是我们最好的跳板。”
他端起茶碗,又倒了一碗凉茶,慢慢喝着,心里却在盘算着。他比谁都清楚,改革开放的春风很快就会吹遍南粤大地,羊城作为毗邻香港、澳门的前沿阵地,未来必定会成为商机涌动之地,成为全国经济发展的排头兵。所以前一段时间,他力排众议,让鬼子六带着一批核心兄弟来到羊城,打下一片基业——他要的不是一时的安稳,而是长远的发展,是在这即将变革的时代里,牢牢抓住机遇,闯出一片属于他们的天地。
“您说得太对了!”鬼子六连连点头,语气愈发兴奋,“哦对了,老大,现在我们在羊城的核心兄弟,差不多有一千个了!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绝对可靠。”
他顿了顿,解释道:“加入核心兄弟的方式,还是按照我们在三乡镇的老规矩,必须得有内部人员担保介绍,然后经过三个月的考察期——考察他们的忠诚度、做事能力,还有有没有不良嗜好。只有考察合格了,才能正式加入,不然的话,想进来的人能把门槛踏破。”
“三个月前,有个兄弟想介绍他的表弟进来,结果考察期还没过,那小子就偷偷把我们的跑单路线告诉了东联帮的人,想换点钱。我们发现后,按规矩处置了他,也罚了介绍他进来的那个兄弟——老大您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破。”鬼子六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脸上没了笑容。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至于外围的那些跑单人员,按单结算的,那就更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也懒得管,就一条:别黑那些人的辛苦钱。他们跑一单,赚的都是血汗钱,不容易。我们给的提成比别人高五个点,所以很多跑单的都愿意跟着我们干。现在整个羊城的跑腿服务,基本都被我们垄断了。不管是从火车站、码头接货送货,还是帮人跑个腿、传递个消息,甚至是帮人排队买紧俏商品,只要是跑单的活儿,找的都是我们的人。”
“上个月,光是跑单业务的收入,就有两万多块钱,扣除兄弟们的工资和提成,纯利润有八千多。”鬼子六说着,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这还不算我们其他的业务,比如帮人介绍生意、提供信息咨询,还有我们自己搞的那个画册交易平台——就是把香港那边的商品画册带进来,让客户挑选,然后我们帮忙拿货,赚点差价。”
“那就行了。”江奔宇满意地点点头,语气却依旧严肃,“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是生意人,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我们只安安分分做生意,赚该赚的钱,不欺负弱小,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但是要是有人敢跟我们玩黑的,想抢我们的地盘,断我们的财路,也得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的实力,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鬼子六脸上,语气带着几分叮嘱:“还有,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人心隔肚皮,有些时候,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钱和权分开,把财务分割独立出来,一方面是为了账目清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稳人心。”
“兄弟们跟着我们混,图的就是能赚到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财务透明,大家心里才踏实,知道自己的辛苦没白费,也能少些不必要的猜忌和纷争。”江奔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当年在三乡镇,就是因为财务不透明,才出了内鬼,差点让我们全军覆没。这个教训,我们不能忘。”
“老大,这个我明白。”鬼子六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语气变得郑重,“其实这两年,也出现过一些心思不正的人。他们借着我们的画册交易平台,拉帮结派,想要带走人手,另起炉灶。他们觉得,我们的模式很简单,只要有人有渠道,就能复制。”
他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但多亏了您当初定下的财务独立制度,他们就算能带走几个人,也带不走资金,更复制不了我们的模式。毕竟谁有老大那么大气,给跟着混的兄弟按时发放工资和福利?我们这里是基本工资加提成,干得多赚得多,而且所有的账目都公开透明,每个月月底,财务都会把收支情况贴在据点的公告栏上,兄弟们每个月能拿多少,心里都有数。”
“别人想学,也学不来。毕竟没有我们这样的渠道和资源,光靠画饼,是留不住人的。”鬼子六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还有老大您那给他们家人发慰问金的这招,真是太高明了!我们每个季度都会给核心兄弟的家里寄去慰问金,还有一封表扬信,告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儿子、丈夫在外面干得很好,很受器重。”
“您是不知道,兄弟们家里人收到慰问金和表扬信后,有多高兴。有个兄弟的母亲,逢人就说自己儿子有出息,在外面做大事,还能给家里寄钱寄信。现在兄弟们回家,腰杆子都挺直了起来,家里人也放心了。而且因为有稳定的工资待遇,很多兄弟都娶上了媳妇——以前他们都是穷小子,没人愿意嫁,现在不一样了,媒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鬼子六笑着说道,眼神里满是感激,“现在有谁舍得离开我们团队?除非他是傻子。”
江奔宇听着,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兄弟们跟着他,不能只让他们赚钱,还要让他们有尊严,让他们的家人放心。只有这样,团队才能稳定,才能在这复杂的环境里立足。
“现在我们的势力,说起来也算是非黑非白。”鬼子六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我们不欺负人,但也没人敢欺负我们;我们做买卖,但也守规矩。所以这次香港货进来的消息传开后,附近的几个帮派都派人来咨询我们的态度。他们说了,要是我们打算参与进来,他们就不掺和了。”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毕竟他们都是本地的地头蛇,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横横还行,出了羊城,啥也不是。而我们不一样,现在整个南粤大地,没有哪个帮派有能力像我们这样,把羊城到香港、澳门的路线都布置得有自己人。不管是陆路的关卡、水路的码头,还是火车站、汽车站,哪个环节都有我们的兄弟盯着,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我们就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也是我们能垄断跑单业务的关键,也是那些帮派不敢轻易招惹我们的原因。”
话到此处,鬼子六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那些道上的帮派,而是官方的人。要是他们也参与进来,想插手这批香港货的事情,那可就麻烦了。毕竟他们手里有权有势,真要跟我们撕破脸,我们就算势力再大,也不好硬碰硬。”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前几天,我听说革委会的李主任,私下里见了东联帮的老大。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肯定和这批香港货有关。李主任那个人,贪婪得很,以前就经常找我们的麻烦,想敲竹杠,这次这么大的利益,他肯定不会放过。”
江奔宇端着茶碗,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沉默了片刻。他自然明白鬼子六的担忧,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官方的态度至关重要。一旦被打上“投机倒把”“黑帮团伙”的标签,后果不堪设想——轻则被没收财产,重则可能会被抓起来,劳改甚至判刑。他之所以让鬼子六在羊城低调发展,就是为了避免引起官方的注意,为长远发展铺路。
“嗯,这批香港货,你们不用参与。”江奔宇缓缓开口,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们现在的根基还不稳,没必要去蹚这趟浑水。树大招风,现在羊城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批货上,谁先动手,谁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我们安守本分,做好自己的生意就行,没必要为了一时的利益,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心里很清楚,这批香港货虽然诱人,但背后的风险太大。道上的争抢已经够激烈了,再加上官方的介入,简直就是龙潭虎穴。他要的不是这一笔横财,而是长久的发展。改革开放的机遇就在眼前,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多年的心血。
他话锋一转,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张纸条,递给鬼子六:“但有一件事,需要你安排一下。这张纸条上是一个仓库地址,在城郊的废弃仓库区,你去这附近也租一个差不多大的仓库,然后安排几个靠谱的兄弟盯着,日夜守着,不能出任何差错。我有大用。”
鬼子六接过信和纸条,低头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地址写得很详细,城郊红卫仓库区三号库旁边。他心中疑惑,不知道老大租仓库要做什么,但他没有多问——老大做事,向来有自己的道理,他只需要照做就行。他恭敬地说道:“好的,老大,您放心,我一定办好。我明天一早就带人去城郊,找仓库老板谈,争取尽快租下来,然后安排最靠谱的兄弟守着,保证万无一失。”
“如果遇到官方的阻力,比如革委会的人刁难,或者派出所的人盘问,你就把这封信给他们看。”江奔宇叮嘱道,“这封信是香港那边一位老先生写的,他在这边有些人脉,相信他们看了之后,会明白该怎么做的。这封信,能保你们平安。”
江奔宇没有多说这封信的来历,鬼子六也没有多问。他知道,老大在香港肯定有不少关系,这封信,一定不简单。他将信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用手按了按,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大,我明白了。就算遇到再大的麻烦,我也一定把仓库租下来,安排好人手盯着。要是谁敢刁难,我就把信给他们看,实在不行,我就找几个兄弟,跟他们耗着,总能想出办法来。”
“那就行了。”江奔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的关节发出“咔咔”的轻响。他一路奔波,确实有些累了,但眼神依旧锐利。“这几天,龙哥跟着你,帮我跟进这个任务。他经验丰富,遇到事情,你们商量着办。我就单独出去走走,看看羊城的情况,也顺便拜访几个老朋友。”
覃龙闻言,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应道:“是,老大。”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没有多余的话,但眼神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跟着鬼子六去办任务,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江奔宇走到窗边,推开木窗。一股湿热的风涌了进来,夹杂着巷弄里的叫卖声、自行车铃声,还有远处国营商店广播的余音。风拂在脸上,黏腻的感觉更重了,但也让人清醒了不少。远处的骑楼错落有致,青灰色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
他望着窗外热闹而又充满生机的羊城,眼神深邃。这里,是他布局的关键一步,是他改革开放大展拳脚的地方。而那批神秘的香港货,以及即将租下的仓库,只是他宏大计划中的第一步。他知道,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羊城会变得越来越繁华,机遇会越来越多,但风险也会随之而来。他必须提前布局,做好准备,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时代浪潮中,站稳脚跟,乘风破浪。
鬼子六看着江奔宇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佩。他知道,老大的每一步都有深意,跟着老大,一定能在这世道之中,闯出一片属于他们的天地。他转身看向覃龙,眼神坚定:“龙哥,我们现在就去办老大交代的事,先去城郊看看那个仓库,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找合适的地方租下来。事不宜迟,早点办好,老大也能早点放心。”
覃龙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放在墙角的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把匕首——那是他的随身武器,从未离身。两人拿起各自的东西,快步走出了居民楼。
楼下的巷弄依旧热闹,叫卖声、笑声、自行车铃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行人们来来往往,有的匆匆赶路,有的驻足买东西,没有人知道,这栋不起眼的老楼里,刚刚敲定了一个足以影响羊城格局的计划。
江奔宇站在阳台上,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再次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知道,鬼子六和覃龙一定能办好这件事。而他,也该去看看这久违的羊城了——看看这里的变化,看看那些老朋友,也看看那些潜在的对手。
金色的阳光洒在羊城的骑楼上,将整个城市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江奔宇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一场围绕着利益、权力和生存的较量,即将在这座充满机遇与风险的城市里,悄然展开。而他,凭借着超前的眼光和隐藏的空间金手指,早已经做好了全赢准备。
他关上木窗,转身回到屋里,坐在八仙桌旁,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茶香袅袅,在空气中弥漫。他端着茶碗,慢慢喝着,眼神平静而坚定。未来的路还很长,挑战也会很多,但他无所畏惧。
墙上的挂钟依旧“滴答滴答”地走着,记录着时光的流逝,也见证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和一个传奇的崛起。羊城的午后,依旧湿热黏腻,但空气中,已经悄然弥漫着机遇的气息,等待着那些有勇气、有远见的人,去抓住,去开拓,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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