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极致的黑暗中，叶小萱张开嘴，喃喃道。
医院的走廊永远那么长。
她坐在消化内科外的蓝色塑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检查报告单的边缘。
报告单已经被她折了又折，边角处有些发毛。
她盯着对面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视线却无法聚焦。
“请问谁是刘秀英女士的家属？“护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诊室里，王医生推了推眼镜，将ct片插在灯箱上。那些黑白影像在林小满眼中只是一团模糊的阴影，但王医生指着的那个小点，却仿佛被无限放大。
“这里，看到吗？胰腺上的这个阴影。“
王医生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
“结合您母亲的症状和血液检查，我们高度怀疑是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一种比较罕见的类型。“
一时间，叶小萱感到喉咙发紧：“恶性？“
“需要进一步活检确认，但从影像学特征来看，恶性可能性很大。“王医生顿了顿，“这种肿瘤进展速度因人而异，但根据临床经验...如果不治疗，平均生存期大约12到18个月。“
18个月。540天。小时。
走出医院时，初夏的阳光刺得叶小萱睁不开眼。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匆忙的上班族，搀扶老人的护工，抱着婴儿的年轻父母。每个人都那么忙碌，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还有无数个明天。
而她，刚刚得知自己的母亲可能活不过明年冬天。
“妈……妈……”
嘴里喃喃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此刻突然意识到现在首先要想的应该是怎么对妈妈瞒住这件事，毕竟，她看过很多相关案例，一个没病的人硬生生被吓出病来。
“嗡——嗡——”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公司里的消息，关于下午创意会议的提醒。叶小萱盯着屏幕，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热血沸腾的项目名称变得如此遥远而可笑。
想了一下，最终她还是决定先稳妥地把母亲送回家去。
她叫了辆出租车，报出公司的地址，最终还是回公司上班了。
现实没有惊喜。
第二天，检查结果确定，确定了之前的结论。
母亲住在城郊的老小区，叶小萱有钥匙，但还是按了门铃。门开得很快，仿佛母亲一直等在门后。
“小萱？这个点你怎么来了？“母亲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皱起眉头，“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叶小萱张了张嘴，那句“你快死了“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妈，我想请假陪您去旅游。“
餐桌上，母亲给她倒了杯热茶。叶小萱捧着杯子，感受着温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
“怎么突然想旅游？你工作那么忙。“母亲在她对面坐下，目光里满是疑惑。
叶小萱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太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这些年一直说陪您出去玩，总没兑现。“她顿了顿，“我们去您一直想去的那些地方，云南、xZ、xJ...把中国走一遍。“
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暗淡：“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打算辞职。“叶小萱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不是她为之奋斗了六年的职业生涯的终结。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母亲也没多说什么，平静地点了点头。
叶小萱低头看着桌面上那滩渐渐扩散的水渍：“妈，我爱你。“
就这三个字，却让母亲突然沉默。良久，她伸手覆上女儿的手：“行，先来吃饭吧，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蟹粉狮子头。“
听到这话，叶小萱点了点头，不敢抬头看母亲的眼睛。
那天晚上，她躺在自己小时候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已经褪色的星星贴纸。她打开手机邮箱，开始写辞职信。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最终只打了简单几行字：
“因个人原因，申请离职。感谢公司六年来的培养与信任。“
点击发送后，她给hR总监张莉发了条微信：“莉姐，明天能谈谈吗？希望尽快办理离职手续。“
张莉很快回复：“出什么事了？你可是下周要升总监的人选。“
叶小萱闭上眼睛：“私人原因，见面聊。“
第二天，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去公司。电梯里遇到同事，她如常微笑打招呼。办公桌上还摆着昨天没做完的方案，电脑屏幕停留在她精心设计的ppt页面。
张莉的办公室在6楼。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城市的天际线。
“到底怎么回事？”张莉示意她坐下，叶小萱深吸一口气：“莉姐，我需要休息。不是跳槽，不是创业，就是单纯的……停下来。”
“burnout（职业倦怠）？”张莉皱眉，“可以申请休假，没必要辞职。”
莉姐很好，非常好，比她认识的大部分人都好，只可惜她心意已决，这也不是能跟她说的事情。
“不是职业倦怠。”于是她摇头，“是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比工作更重要。”叶小萱停顿了一下，她说：“我妈妈年纪大了，我想陪她完成一些心愿。”
张莉的表情从困惑转为理解，或许……她明白了。
”家庭原因？可以理解。但考虑过空窗期对职业发展的影响吗？现在市场环境不好，再回来可能……”
“我知道。“叶小萱打断她，“我接受这个代价。“
办理离职手续用了一周时间。交接工作、告别同事、清理办公桌。最后一天，叶小萱站在公司大楼下，抬头望着这座她曾经梦想征服的玻璃钢铁巨兽。阳光反射在大楼表面，刺得她流下泪来。
旅行从云南开始。这是母亲一直念叨想去的地方。叶小萱买了最好的相机，决心记录下每一刻。
在丽江古城的石板路上，母亲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东张西望；在玉龙雪山脚下，她们裹着租来的羽绒服，看着阳光照耀下的雪峰闪闪发光；在大理洱海边，母亲第一次尝试了骑行，笑声随着风飘得很远。
“小萱，你看那边！“母亲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峦，“像不像你小时候画的那幅画？“
叶小萱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那是她小学时参加绘画比赛的作品，一座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山。母亲竟然还记得。
……
母亲远比她想象的要敏锐，最开始，她的想法并不是将这一年就这么空耗下去，而是打算选个合适的时机，再跟母亲说。
但没想到，已经不用了。
在云南某个不知名的小镇，母亲递过来的不只是水，还有一个了然的眼神。
她做好了抉择。
……
于是，她们一路向西，穿过戈壁滩，来到xJ喀纳斯。秋天的喀纳斯湖美得像童话，金黄色的白桦林倒映在碧蓝的湖水中。林小满支起三脚架，想拍下这绝美的景色。
“小萱，“母亲突然说，“来，我们拍张合影。“
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要求拍照。
叶小萱设置好定时，跑回母亲身边。母亲搂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疼。
“笑一个。“母亲说。
相机咔嗒一声，定格了这一刻——母亲笑得灿烂，而林小满眼中含着泪光。
那天晚上，在湖边的小木屋里，母亲突然说：“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个女儿。“
叶小萱正低头整理照片，闻言手指一颤：“怎么突然说这个？“
“人老了，有些话不说怕没机会。“母亲望着窗外的湖水，“你爸走后，是你支撑着我活下去。看你事业有成，我比什么都高兴。“
她的眼泪砸在相机屏幕上。
“但是小萱，“母亲转向她，眼神无比清明，“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要答应我，好好为自己活，别总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叶小萱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痛哭。
……
旅行持续了十个月。她们走过了大半个中国，从雪山到大海，从沙漠到草原。林小满的相册里存了上万张照片，每一张都是珍宝。
只是现实总是黑色幽默的，奇迹并没有到来，一年之后，母亲被彻底宣告死亡，紧随而来的，是自己的失业。
“请问你这简历里有一年多的空窗期，是干什么去了？”
办公室里，hR拿着她的简历提问。
叶小萱低着头，坐在她的位子上，一言不发。
最终，她还是没得到那份工作。
日子一天天过去，逝者已逝，某一天，她终于收到一家公司的offer——叫“星辰科技”。
又是某一天，在去往公司的地铁上，她变身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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