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谈持续了大半天。当夕阳将幼发拉底河水染成金红色时,沈烈与朱利安再次并肩走出神庙废墟。
两人之间没有签署任何羊皮纸文件,但一种无形的、基于现实利益和战略互需的默契已然达成。
“愿智慧引领前路,而非战火。”朱利安伸出手。
“愿此河见证和平,而非尸骸。”沈烈与之相握。
手分开的瞬间,两人都知道,和平是脆弱而暂时的,建立在力量平衡与相互算计之上。
但他们更需要这段喘息之机——沈烈需要消化西域,稳固后方,将丝绸之路真正握于掌中。
朱利安需要应对米兰的猜忌和波斯的压力,甚至谋划更远的未来。
就在沈烈与朱利安的手松开后不久,一匹快马从杜拉-欧罗波斯城中疯狂冲出,直奔维克托将军。
骑手是朱利安留在城中的另一名心腹,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脸色惨白,将一封刚刚收到的、沾着汗渍和灰尘的密信塞到维克托手中。
维克托匆匆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正准备上马的朱利安身边,耳语数句。
朱利安的身体明显僵直了一下,他猛地转头,看向已经上马、正在整理缰绳的沈烈,眼神极其复杂,震惊、怀疑、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愚弄的寒意。
沈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陡变的气氛和朱利安的目光,他拉住马,平静地回望。
朱利安握着马缰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几乎是咬着牙,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沈烈说道:
“……真是好手段!刚刚得到消息,就在我们于此地会谈之时,一支身份不明、但装备与战法极似贵国骑兵的部队,突袭了波斯在亚美尼亚边境的一处重要军镇,焚烧粮草,屠戮守军!
波斯边境现已全面戒严,沙普尔的使者正在前往米兰的路上咆哮控诉!你一边与我谈和平,一边却在我背后点燃战火?!”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维克托的手按上了剑柄,虎贲卫的眼神也瞬间锐利如刀。
沈烈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确实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是王小虎擅自行动?是萨珊波斯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还是……有第三方,在竭力破坏这场刚刚萌芽的默契?
幼发拉底河的夕阳,此刻看来如同血染。
......
幼发拉底河畔的夕阳似乎骤然失去了温度。
朱利安眼中喷薄的怒火与质疑,如同实质的刀刃,刺破刚刚建立起的脆弱默契。
维克托将军的手紧握剑柄,他身后的罗马卫兵下意识地散开,形成半包围态势。
沈烈身后的虎贲卫几乎在同一瞬间,气息内敛,手按刀柄,看似未动,却已锁定了所有可能的威胁点。
空气凝固得能听到砂砾被风吹动的细微声响。
沈烈的眉头只是微微一蹙,随即便舒展开来,面对朱利安的厉声质问,他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反而异常平静地开口:
“沈某既已亲至此地,与恺撒面谈和平,又何必多此一举,行此背信毁约、徒招强敌之蠢事?此举于我,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目光清澈地迎着朱利安的审视。
朱利安胸脯起伏,显然怒意未消,但沈烈的冷静和那句“有百害而无一利”让他强行按捺住了更多的斥责。
理智告诉他,沈烈说的有道理。在这种敏感时刻发动一场目的不明、只会激化矛盾、让罗马陷入被动的袭击,不符合一个精明统帅的利益。
除非……对方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但沈烈显然不是。
“那袭击者作何解释?装备战法皆似贵国精锐!”维克托忍不住插言,语气充满怀疑。
“似而非是。”沈烈转向维克托,目光锐利,“战场之上,鱼目混珠,栽赃嫁祸,古来有之。
我大夏军制、战法,西行以来历经数战,有心人窥得一二,仿其形制,并非难事。恺撒熟读史册,当知‘假途灭虢’、‘嫁祸江东’之计。”
他顿了顿,语速放缓,却更显分量,“沈某愿以名誉担保,此绝非我麾下任何一部所为。
若恺撒允许,我可即刻传令前线,命各部严加约束,并协助查证此事。真相未明之前,妄动干戈,正中幕后挑拨者下怀。”
名誉担保?朱利安心中冷笑,政客与将军的名誉往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但沈烈的提议——协助查证,并保持前线克制——却是当前最务实的选择。
如果他此刻与沈烈翻脸,不仅坐实了罗马与大夏“密会”后波斯即遭袭击的“巧合”,给了波斯和米兰更多口实,更会立刻将大夏推向对立面,甚至可能迫使沈烈真的与波斯某些势力接触,那才是灾难。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但眼中的寒意未褪:“好,我暂且信你所言非虚。但此事必须查明!
袭击发生在亚美尼亚边境的纳克索凡军镇,靠近罗马与波斯的争议地带。
若真是有人冒充,其心可诛!
我会立刻派人前往调查。也请国公速回玉龙杰赤,查清你方是否真有部队擅自行动,或是……有其他‘盟友’不听号令。”
他特意强调了“盟友”二字,暗指那些归附大夏的西域或草原部族。
“理当如此。”沈烈点头,“为表诚意,我可提供近期我方在亚美尼亚方向所有部队的调动记录概要,以供恺撒对照核实。
此外,”他目光微凝,“袭击者选择的时间、地点如此巧合,恰好在你我会谈之际,于敏感地带动手,其目标显然不止波斯,更是要破坏你我刚刚达成的谅解。
恺撒不妨想想,谁最不愿看到罗马东部边境获得稳定?
谁最希望罗马、大夏、波斯三方继续混战,彼此消耗?”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敲在朱利安心上。
谁?首先是波斯内部的主战派,他们渴望战争以巩固权力、转移矛盾。其次是……米兰!君士坦提乌斯和他的宠臣们,绝不希望看到朱利安成功解决东方难题,从而威望大增!
他们完全有能力,也有动机,通过某些隐秘渠道,策划这样一场袭击,嫁祸给大夏,从而一举破坏朱利安的外交努力,并让波斯将怒火同时烧向朱利安和大夏!
这个念头让朱利安遍体生寒,比怀疑沈烈更让他感到惊悚。
如果真是米兰方面下的黑手,那意味着君士坦提乌斯对他已不仅仅是猜忌,而是开始了实质性的、阴险的破坏行动。
看到朱利安眼中闪过的惊怒与了然,沈烈知道自己的暗示起了作用。
他不再多言,拱手道:“事态紧急,沈某即刻返回。若有消息,会通过约定渠道及时告知。望恺撒谨慎处置,勿使宵小得逞。”
说罢,不再停留,率领虎贲卫拨马便走,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方向却不是直接回玉龙杰赤,而是折向东南。
朱利安站在原地,望着沈烈离去的方向,脸色变幻不定。
良久,他才对维克托下令:“立刻派出两队最可靠的人,一队以调查边境摩擦为名,前往纳克索凡及周边区域,仔细勘查袭击现场,搜集任何可能的证据,特别是尸体上的武器、甲胄痕迹,以及……
是否有不属于波斯或东方风格的物件。
另一队,秘密监视从米兰新近抵达安条克或附近行省的那些‘特使’、‘税吏’以及与他们过从甚密的本地将领。动作要隐蔽。”
“恺撒,您真的相信那位沈国公?”维克托低声问。
“我不完全相信他,”朱利安冷冷道,“但我更不相信巧合。袭击者是一根毒刺,目标是我们三方。
沈烈说的对,现在追查这根毒刺来自哪个毒囊,比互相撕咬更重要。传令前线各军团,加强戒备,但无我亲手签发的命令,严禁对河东岸任何目标发起攻击。
同时,给米兰回信……措辞要恭顺,详细汇报大夏使团的‘无理要求’和我方的‘严正立场’。
并‘悲痛地’报告波斯边境遭不明势力袭击,局势可能恶化,请求陛下指示和……增援。” 他要用米兰最熟悉的官僚语言和示弱姿态,来麻痹对方,同时争取时间。
就在幼发拉底河畔迷雾骤起的同时,玉龙杰赤的太阳宫里,沈烈通过驯养的特殊信鸽,已经收到了王小虎从尼西比斯前线发回的紧急报告。
报告证实,王小虎所部所有兵力均在监控之中,近期绝无向西北亚美尼亚方向调动的行动。
王小虎在信中破口大骂,认为是波斯人自己贼喊捉贼,或是“北风”搅动的草原残部流窜作案。
沈烈看着报告,目光却投向西方更远处。他召来了军情司新任主事:“重点查几件事:第一,近期有没有成建制的、与我们作战风格相似的部队失去踪迹?
特别是早期西征时收编或击溃的那些部落武装,有没有残部下落不明?
第二,萨珊波斯内部,除了国王沙普尔,还有哪些实力派人物可能主战,并有能力调动一支精锐进行这种冒险?
第三,罗马方面,除了朱利安,安条克乃至叙利亚行省,有没有将领或贵族与米兰来往密切,且对朱利安不满?”
他怀疑的名单很长。草原上的丧家之犬可能冒充大夏军进行劫掠报复。
波斯内部企图破坏任何和解可能的主战派贵族或军方将领。
罗马内部希望朱利安失败的政治对手。
甚至……会不会有第四方,比如更西边的势力,希望东方持续混乱?
“还有,”沈烈补充道,“让我们在哥特部落中的人,悄悄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陌生的、来自东方的‘雇佣兵’或‘使者’,在招募亡命之徒,或者兜售武器。
特别是,有没有人试图引导他们关注亚美尼亚方向。”
他要把网撒得更大。这根“毒刺”的出现,虽然带来了危机,但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朱利安更加依赖大夏情报和能力的机会,一个进一步离间罗马内部的机会,甚至……一个揪出潜在敌人的机会。
三天后,各方信息开始碎片化地汇聚。
朱利安派往纳克索凡的调查队传回初步消息。
袭击者极其专业,动作迅速,现场留下的尸体大多被刻意破坏面容或带走,少数遗留者所穿皮甲确有东方样式,但工艺粗糙,非大夏军制式。
使用的弯刀是波斯和中亚常见的制式,但磨损痕迹较新。
最重要的是,在一处被焚毁的马厩灰烬中,找到了一枚未完全熔化的青铜扣饰,上面有模糊的鹰隼图案——并非大夏的龙纹或猛虎,也非波斯的神鸟,反而有点像……
罗马某些辅助部队或雇佣兵使用的标志!
几乎同时,沈烈的情报网也从波斯方面获得一个模糊线索。
沙普尔国王在得知袭击后暴怒,但严令封锁消息细节,并秘密处决了几名纳克索凡附近的边境巡逻队长,罪名是“渎职”。
这反常的严厉,似乎意在灭口或掩盖什么。
而关于“北风”方向的询问,暂时没有明确反馈。
玉龙杰赤,沈烈将几份情报放在一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罗马风格的扣饰……波斯内部的灭口…… 精准的破坏……
一个相对清晰的推测逐渐浮现。
这很可能是一次由波斯内部某些势力策划,但雇佣了熟悉东方战法、可能包含罗马逃兵或雇佣兵的亡命之徒实施的袭击。
目的是一箭双雕,既打击波斯内部“软弱”的边境守军,激化沙普尔的战争欲望。
又完美嫁祸给大夏,破坏大夏与罗马刚刚开始的接触。
策划者深谙三方心理,手段狠辣老练。
当然,米兰的嫌疑依然不能完全排除,但罗马风格的物品出现在现场,也可能是为了双重嫁祸,将水搅得更浑。
“是时候,给我们的波斯朋友,也送一份‘礼物’了。”沈烈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铺开纸笔,开始亲自起草一封密信,对象是他在泰西封发展的一个关键“影子”。
一位因宗教迫害而对沙普尔心怀不满,且身居财政部门的波斯贵族。
信的内容围绕“纳克索凡的真相”展开,暗示袭击并非大夏所为,现场发现了可疑的、指向“内部清洗”和“雇佣外兵”的痕迹。
并“忧心忡忡”地指出,这可能是帝国内部某些人为了个人野心和战争红利,不惜损害国家利益、甚至将伟大国王置于不义之地的阴谋。
信件将以绝对保密的方式送达,并附上那枚鹰隼扣饰的详细图样。
他要让怀疑的种子,也在泰西封生根发芽。
既然有人想搅动三方混战,那他就把水搅得更浑,让每个人都看到水下的暗礁和漩涡,从而更加谨慎。
做完这一切,沈烈望向窗外西域浩瀚的夜空。
杜拉-欧罗波斯的握手余温尚在,毒刺的寒意已然袭来。前方的路,注定是迷雾重重,暗箭不断。
但他相信,只要保持绝对的力量、清醒的头脑和更深远布局,就能在这复杂的棋局中,一步步拆解危局,将不利转为有利。
“传令王小虎,”他沉声吩咐,“前线保持最高战备,但继续执行‘外松内紧’策略。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越境。
同时,让他挑选一支绝对忠诚、身手最好的百人队,化整为零,秘密潜入亚美尼亚山区潜伏待命。我需要一双……不,很多双眼睛,盯紧那里的每一丝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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