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房内,木屑的微尘在斜射的光柱中飞舞,如同金色的星屑。念初小小的身影几乎伏在工作台上,额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泛红的小脸上。他左手死死攥着凿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右手悬握着木槌,小臂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在木块边缘那条浅浅的铅笔线上——那是他为新木块规划的、准备刻下第二片“新叶”的起点。
“笃!”
木槌落下,力道稍猛。凿刃猛地向下滑脱,“嗤啦”一声,在木块边缘留下一道又深又歪的丑陋豁口,木屑飞溅!
念初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懊恼地“啊”了一声。这已经是他刻歪的第三条线了!明明昨天感觉找到了,可今天,手好像又变得笨拙起来,凿子总是不听使唤。他烦躁地丢下木槌,小拳头泄愤似的砸了一下工作台面,震得旁边的木屑跳了跳。
“手腕松一点。”顾言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责备,“像捏着刚睡醒的小鸟,太紧,它就飞不动了。”
念初扭头看向爸爸。顾言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工作台一角堆放的工具上,似乎在整理着什么。爸爸沉稳的姿态像一盆无形的冷水,稍稍浇熄了他心头的焦躁。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捡起木槌,学着爸爸说的“捏小鸟”,努力放松紧绷的手腕。他再次将凿子刀口对准铅笔线,屏息,手腕悬停,然后——轻轻敲下!
“笃。”
这一次,凿刃稳稳地切入铅笔线边缘,卷起一小片薄薄的、带着松木清香的木屑!刻痕虽浅,却笔直地沿着预定的轨迹延伸!
成功了!
一股小小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再次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笃…笃…笃…” 清脆的声音重新在阳光房里回响。虽然依旧笨拙,刻痕深浅不一,偶尔还是会偏离铅笔线,需要停下来修整,但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气馁。每一次成功的下凿,每一次木屑的卷起,都带来一份微小的、掌控的满足感。
沈星晚抱着念辰走进阳光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念初全神贯注地伏案刻木,小脸上汗水混着木屑,眉头因专注而紧锁,眼神却亮得惊人;顾言则在不远处,用砂纸打磨着另一件木器件的边缘,动作沉稳流畅。父子俩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木工世界里,只有敲击和打磨的声音交织,构成一种奇异的、充满男性力量感的和谐乐章。
念辰在妈妈怀里扭动着小身体,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很快就被哥哥那边飞舞的木屑和清脆的“笃笃”声吸引了。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咿咿呀呀地叫:“哥…哥…打!打!”
念初闻声抬起头,看到弟弟好奇的小脸,脸上紧绷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露出一个带着汗水和木屑的笑容。沈星晚笑着把念辰放在离工作台稍远些的软垫上,给了他一块更小的、绝对安全的软木块和一把玩具塑料小锤子。
念辰立刻学着哥哥的样子,煞有介事地用塑料小锤子敲打他的软木块,发出“噗噗”的闷响,小嘴里还模仿着哥哥的“笃笃”声,逗得沈星晚忍俊不禁。
念初看着弟弟憨态可掬的模仿,心中那份因刻坏线条而起的烦躁彻底烟消云散。他重新低下头,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刻刀与木头的对话中。
时间在专注的敲击声中悄然流逝。当念初终于放下凿子和木槌,宣告第二片“新叶”木刻完成时(虽然比第一片更稚嫩,边缘更毛糙),阳光已经西斜。他满足地捧起自己的“作品”,小脸上洋溢着混合着疲惫和巨大成就感的红晕。
就在这时,念辰丢开了他的塑料小锤子和软木块,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目标明确地直奔哥哥放在工作台角落的那块刻着第一片新叶的、相对光滑的木块!小家伙动作快得惊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就抓住了木块边缘!
“念辰!不行!”念初吓了一跳,失声喊道。那块木刻虽然被他打磨过,但边缘和刻痕深处还有些细小的木刺,他生怕扎到弟弟娇嫩的小手!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抢回来,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猛。念辰被哥哥突然的喊声和动作吓了一跳,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手却下意识地把木块抓得更紧了!
“念初!”沈星晚立刻上前,想抱起念辰安抚。
顾言也停下了手中的打磨。
念初看着弟弟委屈大哭的小脸,再看看那块被弟弟紧紧攥在手里、边缘可能还带着毛刺的木块,心中又急又悔。他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小脸上写满了无措和担忧。
就在这时,顾言沉稳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念辰的哭声:“念初,你刻的木头,有脾气吗?”
念初一愣,茫然地看向爸爸。
顾言的目光落在他刻的那两片木叶上,又扫过被念辰攥在手里哭闹的那块:“硬的木头,刻深了会崩;软的木头,刻浅了留不住痕。刻刀下去,它用崩口、用毛刺告诉你它‘疼’了。木头,会用自己的方式说话。”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哭得小脸通红的念辰,声音依旧平静:“人,也一样。”
念初怔住了。爸爸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心绪。他看着哭得抽抽噎噎的弟弟,再看看那块被弟弟攥着的、自己刻下的木块。是啊,木头会“说话”,会“疼”。弟弟呢?弟弟刚才抓木头,只是好奇,想模仿哥哥。自己突然的大喊和动作,是不是就像一把没控制好力道的刻刀,一下子“刻”疼了弟弟?
他刚才只担心木头会扎到弟弟,却忘了自己“莽撞的刻刀”先扎到了弟弟的心。
一股强烈的愧疚涌上心头。念初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工作台,走到念辰面前蹲下。他没有立刻去拿那块木刻,而是伸出自己沾着木屑的小手,极其轻柔地、像怕碰碎什么珍宝一样,摸了摸念辰哭得湿漉漉的小脸蛋。
“辰辰不哭,”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带着哄劝,“哥哥错了,哥哥不该大声喊你。” 他指着念辰手里攥着的木块,“这个,是哥哥刻的叶子,给辰辰看,好不好?”
念辰的哭声小了些,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哥哥,小手里依旧紧紧攥着木块。
念初想了想,没有硬抢。他转身跑到自己的工具堆里,翻找出一小片更软、更轻、被他打磨得极其光滑圆润的小木片——那是他之前练习打磨的废料。他拿着这片光滑的小木片,递到念辰面前,声音更温柔了:“辰辰,你看这个,滑滑的,亮亮的,给辰辰玩,好不好?哥哥刻的那个,有尖尖,会扎手手,疼。”
念辰的注意力被哥哥手中光滑圆润的小木片吸引了。他看看哥哥递过来的新“玩具”,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块刻着纹路、边缘有点毛糙的木块,似乎在犹豫。
念初耐心地等着,小手一直举着那片光滑的小木片。
终于,念辰松开了紧抓着“新叶木刻”的小手,转而抓住了哥哥递来的那片光滑的小木片,好奇地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小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却已经破涕为笑,咿咿呀呀地晃动着新玩具。
念初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被弟弟抓过的、刻着第一片新叶的木块。他仔细检查着边缘和刻痕,确认没有被弟弟的小手抓出新的毛刺或崩口,才放下心来。他想了想,又拿起砂纸,将木块边缘和刻痕深处可能残留的细小木刺,再次仔细地、轻柔地打磨了一遍,直到触手之处一片温润光滑。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这块承载着他心意的木刻,和今天新刻的那片更稚嫩的木叶一起,珍重地放进了他的胡桃木小盒里。这一次,他放得格外小心,仿佛里面安放的不是木头,而是两颗需要温柔呵护的心。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将阳光房染成温暖的橘黄色。念辰在软垫上心满意足地玩着那片光滑的小木片,发出“咯咯”的笑声。念初抱着他的小盒,坐在弟弟旁边。他没有再打开盒子,只是静静地抱着。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抚摸弟弟小脸蛋时的温热和柔软,也残留着砂纸打磨掉木刺时那细微的摩擦感。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愧疚、了悟和责任的暖流,在他小小的心田里缓缓流淌。
爸爸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木头会用自己的方式说话。硬的,软的,崩口,毛刺…都在诉说。
人呢?
弟弟那响亮的哭声,就是他被“刻”疼了的语言。
而他后来轻柔的抚摸,耐心的哄劝,递上光滑的木片,仔细的打磨…这些,是不是也是他对弟弟说的“话”?一种温柔的、带着歉意和呵护的“话”?
守护一棵小苗,需要观察叶子的舒展,需要倾听木头的回响。
守护一个弟弟,是不是也需要“听”懂他的哭声,看懂他的好奇,然后用像打磨木刺那样的小心翼翼,去呵护他娇嫩的心?
他低头看看怀里的小盒,盒子里安放着他守护路上的印记:自然的枯荣,双手的创造,还有…刚刚领悟到的、关于“呵护”的、笨拙却无比真实的第一课。
晚风带着庭院草木的清气吹进阳光房。念初伸出小手,没有去拿工具,也没有去抱琴。他只是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摸了摸身边弟弟毛茸茸的小脑袋。念辰仰起小脸,对哥哥露出一个带着口水印的、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而柔软,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念初的小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沉静的、了然的微笑。原来,守护的刻痕,不仅留在木头上,也会留在心里。而学会“听”懂每一种生命的语言,用最温柔的“刻刀”去回应,或许,才是守护者真正需要打磨的、最深的那道叶脉。木屑里的微光,不仅照亮了凿刻的轨迹,也照亮了他通往更广阔守护之境的道路——那里,不仅有小苗的根须,老树的脉动,琴弦的歌唱,还有弟弟依赖的笑容,和等待他去温柔解读的、无数细微却珍贵的生命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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