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西头的血藤花突然在子夜全开了。道夫背着药篓巡山归来时,靛青土布坎肩叫藤刺划开三寸长的口子,露出的肩胛骨上浮着层磷火似的蓝光。阿梨蹲在灶房拣茶青,瞥见那光里游动的蛇形纹,指尖的银针便扎破了指腹——血珠滚进新炒的银针茶堆,竟将茶叶染成光绪年契约纸的焦黄色。
“毒泉眼的水清了。”瞎子婆婆的盲杖点在门坎上,杖头裂纹里钻出的菌丝缠住道夫裤脚的泥,“潭底镇着的东西……要出世了。”
话音未落,教室后山传来闷雷般的崩裂声。丈量队新栽的水泥界桩拦腰折断,断口处暴出乾隆年间的雕花窗棂木。道夫药锄劈开缠木的血藤,木纹里渗出松脂裹住阿梨的茶果壳串——十六枚果核齐声爆裂,显影出镇水兽铁像口衔的玉珏正随暗流旋转,珏上“山魂永镇”的篆字已裂开蛛网纹。
金丝眼镜第三次踏进晒谷场时,皮尺缠上了道夫爷爷的竹榻。“老先生签个字,补偿款够您孙子上大学。”公文包摊开的合同压住药罐,开发者血契的蛇形印鉴在纸面游动。
阿梨腕间重串的茶果核突然发烫。菌丝从核缝钻出,卷起昨夜崩裂的水泥碎屑扑向合同——碎屑遇纸显影,竟是开发者祖父当年毒杀道夫曾祖的场景:混着砒霜的药汤泼进毒泉眼,水面浮出“永绝苗脉”的血沫。
“假的!”道夫爷爷枯手打翻药罐,褐浆泼湿金丝眼镜的意大利皮鞋。老人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处盘踞的蛇形疤竟与合同印鉴首尾相接,疤缝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毒泉眼特有的靛蓝色淤泥。
教室方向忽传来惊叫。丈量队攀上危墙测绘时,墙缝暴长的血藤缠住皮尺,藤刺扎进领头人手腕——那腕口浮出的蛇形纹身遇血即溶,脓水里钻出细如发丝的翡翠菌须。
黑龙潭的水位一夜间降了三尺。道夫踩着裸露的潭底淤泥前进,镇水兽铁像的眼窝里卡着半截西装骸骨。阿梨攥紧红绸包裹的锡铁匣跟在后面,菌丝从她冻裂的脚踝钻出,在淤泥表面绣出光绪年间的景象:开发者祖父将真地契塞进兽口时,兽牙咬穿了他戴玉扳指的拇指。
“是这里!”道夫药锄凿向铁像下颌。金铁交鸣声中,玉珏震出裂缝,一束青光自珏心射出,将潭壁照得透亮——石壁上显影的并非“山魂永镇”,而是整卷《养山令》工尺谱,音符间游动着开发者家族百年盗采矿脉的路线。
阿梨突然扑向潭东石壁。她娘亲坠崖时崩飞的银镯碎屑在腰间布袋发烫,碎玉遇着青光竟浮空拼合,镯心对准工尺谱末音符一撞。石壁轰然中开,乾隆年间的无字碑矗立洞中,碑面浮出苗寨巫祝以血藤杖写契的画面:“得玉珏者承山骨”。
晒谷场的对峙已到沸点。金丝眼镜的枪口抵住道夫爷爷太阳穴,开发商遗留的体温计在旁爆裂,水银珠滚出“午时三刻”字样。
“碑来!”道夫嘶吼着背碑冲出石洞。千斤石碑压得少年脊骨咔响,血从锁骨旧疤喷涌,在碑面浇出“永归苗寨”的苗字。阿梨怀中的玉珏突射寒光,珏体裂纹里钻出血藤缠住枪管——藤蔓遇铁即化,将手枪蚀成满地锈渣。
金丝眼镜腕间的蛇形纹身突然暴凸。皮下游走的活物顶破皮肤,竟是条头生菌冠的碧鳞小蛇。小蛇扑向玉珏刹那,道夫爷爷咳出的血沫凌空凝成箭,将蛇首钉在无字碑上。蛇尸遇碑即燃,青焰里浮出开发者祖父临终景象:老人攥着半张假地契跌进毒泉眼,契约落水显影真文——“债主血脉尽处,茶山方归”。
最后一缕青焰熄灭时,道夫肩头的石碑重压骤轻。
无字碑吸尽碧蛇残骸的刹那,碑面蛛网纹骤亮如熔金。道夫肩头千斤坠感忽消,脊骨却爆出裂竹般的脆响——少年锁骨下的蛇形疤猛然绽开,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裹着银针茶叶的靛蓝淤泥。
阿梨怀中的玉珏突射寒光,光柱撞上碑面蛛网纹,竟将开发者祖父临终坠潭的景象拓印在青石上:老人枯手攥着的假地契被潭水浸透,墨迹消融处浮出苗寨巫祝的血书——“血脉尽时地脉续”。
金丝眼镜腕间蛇纹爆裂的创口突生异变。翡翠菌须遇着碑光疯长,瞬间缠住他抽搐的四肢,菌丝尖端扎进晒谷场的青石板缝。地底传来沉闷嗡鸣,去年开发商泼在晒场的污水竟从石缝倒涌而出,浊流裹着合同碎片扑向菌网——纸屑遇菌即燃,火苗舔过之处,焦痕拼出整卷《赎地谣》工尺谱的缺页。
“承山骨!”瞎子婆婆的盲杖重重点地。杖头裂纹里钻出的菌丝凌空织网,将倒涌的污水与碑光束成一股,直灌道夫肩头绽开的伤口。少年脊梁突挺如青松,喷涌的靛蓝淤泥在空中凝成光绪年间的茶山全图——开发者家族盗采的矿脉在图中汩汩淌血,血线汇向黑龙潭底,正浇灌着镇水兽口衔的半粒茶种。
晒谷场西头的老茶树应声抖落陈雪。道夫染血的草鞋踏过菌网,足印里钻出的茶苗顶起金丝眼镜僵硬的躯体。阿梨腕间茶果壳串齐声炸裂,十六道银丝扎进少年背肌,将无字碑上的血契拓文绣入他脊骨——青金石纹自颈椎蔓至腰窝,最后一笔落定时,碑面“永归苗寨”的苗字突然剥落,露出底下乾隆年间的朱砂批注:“得玉珏者承山骨,山骨即人骨”。
暮色吞尽最后一缕天光时,道夫染血的掌心按上碑顶凹槽。玉珏触骨的刹那,承山骨碑轰然坍作满地银针茶,茶堆里缓缓立起的,是眉目宛然的道夫爷爷——老人指尖还沾着毒泉眼的靛泥,掌心托着那粒吸饱碑光的茶种。
晒谷场西头的茶种爆芽时,道夫爷爷掌心的靛蓝淤泥正渗进地缝。老人指尖触地的刹那,承山骨碑坍成的茶堆里钻出千百条银根,根系缠住金丝眼镜僵冷的尸首,将西装革履蚀成茶苗的养料。阿梨腕间的茶果壳串簌簌震颤,核缝钻出的菌丝裹住道夫流靛血的肩伤,在少年脊背绣出整卷《养山令》工尺谱——末音符钉在尾椎骨处,震得满坡新茶无风自摇。
茶魂祭
老茶树抖落的陈雪未化尽,晒谷场东头已垒起新灶。道夫劈开开发商遗留的钻井架当柴,钢梁遇火竟爆出乾隆年镇水碑的松脂香。阿梨解开靛布包袱,里头裹着娘亲坠崖那日崩碎的银镯——碎玉遇着灶火青光,在铁锅底拼成完整的忍冬纹。
“茶魂祭要头茬露水。”瞎子婆婆的盲杖插进灶灰,搅起的光绪年苗医手札残页里,浮出“以血养芽”的朱砂批注。道夫沉默着割开虎口,血珠坠向铁锅的刹那,阿梨突将腕间茶果核按进他伤口。菌丝裹着血钻入筋脉,少年整条右臂浮出青金石纹,掌心血滴在锅底凝成露珠状,托起三颗翡翠茶芽。
丈量队遗留的皮尺突然在火中竖立。牛皮焦卷成蛇,尺上刻度遇血显影,竟是开发者家族百年盗采的矿脉图。道夫染血的左手猛攥蛇头,矿脉图自焚成灰,灰烬里却浮出茶贩子麻三的脸——那人正往晒场银针茶里掺铁锈粉。
“明日开茶市。”道夫爷爷抓起把热灰抹在孙儿伤口。灰烬里的铁矿渣刺进皮肉,竟被菌丝裹成颗蓝莹莹的弹丸。老人喉头滚动着毒泉眼的寒气:“该清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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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青市集的石板路还凝着霜。麻三的铝秤砣压住阿梨的茶篓:“锈味这么重,三成价顶天了!”道夫染血的布条从篓底突然蹿出,裹住秤砣往青石上狠砸——铁锈粉从砸裂的秤砣里瀑泻而出,遇霜凝成“光绪廿年”字样。
人群哗然退开。菌丝自道夫袖口钻出,卷着铁锈粉扑向麻三怀里的账本。纸页显影出开发者祖父的脸:光绪年间的茶商往麻家祖辈茶筐塞银元,银元底下压着砒霜包。
“债清了!”道夫爷爷的烟袋锅重磕青石。麻三腕间的家传银镯突现裂纹,镯缝钻出翡翠菌须扎进皮肉。男人惊嚎着撕扯手臂,褪下的皮肉里竟无鲜血,只有霉变的陈茶渣。
阿梨篓中的茶芽无风自颤。三颗翡翠芽跳出篓沿,芽尖射出的银丝缠住道夫流靛血的右臂。少年青金石纹的掌心血珠坠地,溅湿了麻三褪落的皮囊——那空皮囊遇血即燃,火苗里浮出整卷《赎地谣》的终章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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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泉眼翻涌的浊浪突然转清。道夫背爷爷浸入寒潭时,老人心口的蛇形疤已化作忍冬藤缠住锁骨。阿梨怀中的银镯碎玉突射冷光,玉光刺透潭水,照见镇水兽铁像口衔的玉珏正随漩涡旋转——珏体蛛网纹里游动着开发者家族最后三条矿脉。
“断龙脉!”道夫爷爷枯指戳向漩涡心。少年脊背工尺谱骤亮,尾椎骨的音符震出裂帛声。阿梨腕间十六茶果核齐爆,核内银丝扎进道夫腰椎,将整卷《养山令》音律灌入漩涡。
潭底突现三道血泉。玉珏蛛网纹迸裂处,开发者祖坟的三具棺椁破土而出,棺内骸骨腕间皆缠蛇形金链。道夫染血的草鞋重踏棺盖,鞋底菌丝裹着铁矿渣钻进金链——金链遇渣即溶,脓血里浮出麻三祖父跪接砒霜包的景象。
“归位!”瞎子婆婆的盲杖掷入寒潭。杖头裂纹暴涨,光绪年苗医手札残页裹住三具棺椁,纸页遇水显出血契:“盗脉者永镇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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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谷场西头的新碑吸饱晨露时,道夫爷爷正把翡翠茶芽埋进毒泉眼。老人掌心按地的刹那,泉眼喷出三道清泉,水柱在空中扭成乾隆年巫祝的血藤杖。阿梨娘亲的银镯碎玉浮空拼合,镯心对准杖头一叩——忍冬纹突生菌丝,丝网裹住清泉坠向新碑。
碑面“承山骨”三字遇水化开。水痕游走成整坡茶山的地气图,图中开发者家族盗采的矿坑正汩汩涌出新茶。道夫扒开衣襟,锁骨下靛血凝固的旧疤突然剥落,疤下新生皮肉浮出“山骨”篆字。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阿梨辫梢的茶青丝带忽被风扯断。丝带飘向新碑的裂口,带尾忍冬结突绽蓝花,花蕊里坐着拇指大的道夫爷爷虚影。老人虚影朝茶树一指,去年被丈量队踩倒的紫云英突然疯长,花浪托起阿梨坠向茶林——
道夫染血的右臂凌空揽住少女。少年脊背工尺谱的音符震落花雨,雨珠里浮出承山骨碑的拓文:“血脉融时山魂醒”。阿梨冻红的耳垂擦过他颈侧新生的“山骨”篆字,菌丝自相触处钻出,在暮色里绣出整坡茶树结苞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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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茬茶苞炸裂的子夜,道夫爷爷的骨灰罐突生绿苔。瞎子婆婆摸黑撞响铜盆,盆中浊水映出黑龙潭底的奇景:镇水兽铁像口衔的玉珏已化作茶树枝,枝头挂着阿梨娘亲的银镯,镯内圈浮出“地脉新娘”的苗文。
晒谷场东头的老灶重燃新火。道夫劈断最后半截钻井架投进灶膛,钢梁爆出的火星凝成忍冬纹烙在他心口。阿梨拆开红绸包裹的锡铁匣,匣内光绪年真地契突遇火光,契约自焚成灰,灰烬里却跳出颗翡翠茶种。
“该成契了。”道夫爷爷的虚影从紫云英丛升起。老人枯指点向茶种,菌丝裹着种胚扎进道夫心口的忍冬烙痕。少年突将阿梨冻红的手按在烙痕上,少女腕间茶果核的银丝与种胚菌丝咬合成网——
翡翠茶种在两人交叠掌心爆芽。新芽穿透忍冬烙痕时,承山骨碑轰然坍作银针茶雨。茶雨落处,开发者家族百年盗掘的矿坑里,千百棵茶树正破岩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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