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又朝火盆丢了一张黄纸，“祁连你说，人有灵魂吗？”
周祁连折黄纸的手停下来，没说话。
齐霁转头看他，火光中，周祁连垂着眼皮，似在思索。
黄纸燃尽，他又投进一沓，轻声说，“有。每个人都有灵魂。姥爷下一辈子一定还会托生到一个幸福的家庭。”
齐霁追问，“你也相信这些吗？那你说他会有这辈子的记忆吗，还会做我的亲人吗？”
周祁连抬眼，看着齐霁的眼睛，“大概率不会了。除非，你们两个的缘分极深。”
齐霁遗憾地点点头，“是啊。都说是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能够成为亲人、夫妻和朋友的，都已是很深的缘分了。”
她没察觉周祁连依然定定地看着自己，因为她心里一直还有个疑问，无法咨询任何人。那就是齐老爷子临终前，念着亲人的名字，可最后，他还叫了一声“棠棠”。难道，人临死前真的会看到亲人的影像？要不，他为什么好端端的喊了棠棠呢！他是看到了原主齐木棠么？
“红中！”仓房里打麻将的人喊了一声。
“和了！”另一人欢喜地大叫。
齐霁吓了个哆嗦，火盆里的火苗忽然蹿了老高，燎得她刘海兹拉一下卷祁连，齐霁退了一步，抹去了眼泪。
“没事儿吧，你去休息，我在这里就行。”周祁连抚了抚她的头发。
齐保健跟两个同事从屋里出来，“周大队、木棠，十二点多了，你们都去眯一会儿，明天有的累呢！”
齐霁和周祁连都没推辞，昨晚已经熬了一夜，今天都熬不住了。
齐老爷子的屋里摆了两桌麻将，炕上地下十几个人，满屋子都是青烟，厨房也有人打扑克。
周祁连去了后屋，齐霁回了自己的房间，炕上已经合衣躺着大舅妈几人，齐霁也在炕稍挤着躺下了。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脑子竟然空空的，很快就睡着了。
*
齐老爷子算是风光大葬了。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通往公共墓地的公路路口，除了停着县里各单位的公车，还有几辆军车。此时也没人抵触公车私用，反觉这家老人的儿女出息。
嘉阳全是土葬，齐老爷子要与老伴合葬，齐家请了专门的知客来操持丧礼，何时摔盆、起灵、何时下葬，全都由他指挥。而饭店酒席一应事宜，则都由齐有恒的下属负责。
齐霁浑浑噩噩跟着众人行事，别人哭她也哭，别人走她也走，等完全清醒，齐老爷子的葬礼已经结束，连宴请的酒席也都结束了。
回到齐家，看着齐老爷子那空空的炕头，齐霁又落下泪来，姥爷离去了，这个世界永不再有他的身影和声音。
唐景志果然没来。
葬礼当天傍晚，齐有恒赶来告诉齐霁，说唐景志给他家打了电话，得知齐老爷子已经故去，他表达了哀思，还道歉说本想赶回来看望的，但实在是临时有要务脱不开身。
齐霁嗤之以鼻，都退休了还要务个屁啊！
“你爸还希望你们两个能回一趟沈阳。”齐有恒又说。
“知道了。”齐霁随口答应，并不打算回去。
齐有恒拉着齐霁到一边，“棠棠，四舅跟你说的话，你别不当回事。如果我只是你妈妈的四哥，我恨不得直接毙了唐景志！也巴不得你一辈子都别搭理他。可我还是你的四舅，你跟小周结婚是高嫁，将来要有个什么委屈，我这个当舅舅的也就在嘉阳还够用，在京城，连个屁都不算！与其指望你那个七十多的二姨夫，不如指望自己亲爹，再怎么说血缘还是大于一切！听话，别犯傻，有娘家支持，对你只有好处！”
“我知道了！四舅！”齐霁郑重点头。
“好好跟小周相处，只要他向着你，他们家人的态度都不是问题！别说他未来可期，就是普通农民，只要有心维护，媳妇都不会受委屈的！”齐有恒还是不大放心的样子。
“放心吧，我不是我妈妈。”
“最好是让我放心！你呀，从小被家里宠坏了，不知道世事艰难，好工作、好房子、好男人、还有金银珠宝，父母宠爱，哪个不是有限的，你不争不抢是轮不到你的！你男人一半的心思在工作上，那剩下一半你要尽量占满，别给其他人留缝隙！包括他妈！”
齐霁惊异地看着四舅，“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四舅！”
齐有恒拍拍齐霁的肩膀，“人站在不同高度，看到的风景，得到的感悟都不同。”
“哎呀四舅，我觉得你还能登上更高的峰顶，你要加油啊！我好借光！”齐霁攀着齐有恒的胳膊。
“少跟我撒娇，有能耐都使到小周身上去！男人最了解男人，你抓住他的心，不是喂饱他的肚子，对他掏心掏肺地好，关键是要让他付出！付出懂么，要么是钱，要么是心，要么是时间！他付出越多，才越无法脱身！”
齐霁眨巴眨巴眼睛，白月光主任的金句还带点浪漫主义，四舅的话都是实打实的干货啊！她笑嘻嘻抱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傻样儿！长点儿心眼，别让人卖了还跟着数钱就行！”齐有恒伸手在齐霁额头点了一下，齐霁却应声倒在齐老爷子的炕上，刚要撒个娇什么的，转头看到姥爷的方枕头，嗅到烟袋锅子味儿，她本要笑的嘴巴忽然向下一一咧，又哭了。
齐有恒叹口气，出去喊人，“小周！”
周祁连正在看电报，听见喊声跑过来。
“四舅！”
“看看去吧，我刚才戳了她脑门一下，哄不好，看你的了。”
周祁连连忙进屋，“棠棠你怎么了？”
“没怎么。”齐霁坐起来抹去眼泪。
“这可一点儿都不像轻伤不下火线的战地女神啊！”周祁连看她额头，连个红印子也无。
“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来，都特别娇气，动不动就想哭。”
“因为这里是你最安全的地方，可以完全放下铠甲吧。”
“嗯，是吧。”
“姥爷走了，这里以后就是大舅家了。”
“你啥意思，大舅四舅对我都很好。”
“他们的确对你都很好，但姥姥家和舅舅家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有自己的孩子。”
“好啊你，挑拨我们的关系！”齐霁瞪他。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以后，我们的家，才是你放下铠甲的地方。”
“谁跟你我们家啊，我爸家在沈阳！”齐霁心里有点难受，说来说去，哪儿也不是自己的家。
“无论你爸家在哪儿，你和我的家，才是你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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