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陈羽墨独自回到了院长办公室。
窗外，庐州的夜景已然亮起，空中出租车如同流动的星光，在低空划出一道道优雅的轨迹，勾勒出智慧城市的未来轮廓。
然而，陈羽墨的心中却远不如窗外的景色那般轻松明亮。
激动过后，是极度冷静下来的审慎与权衡。
“六百台小型化聚变堆……即便能量产，其造价也是一个天文数字……这还没算上那四台理论中的超级霍尔推进器本身的研发和制造成本，以及那艘百万吨级飞船的船体、结构、生命保障、控制系统……”
他坐回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
刚才在会议室里，他被方老和洛宁希带来的效率提升以及楚老确认的能源基础所激励，勾勒出了一幅极具诱惑力的深空探索蓝图。
但此刻，独自一人，他才更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蓝图背后所代表的、堪称恐怖的资源消耗。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需要调动全国最顶尖的工业力量、材料储备、科研人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专注于这一个项目。
其总投入，恐怕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甚至可能超越当前全国的年Gdp总量。
这已经不是一个科学院院长能够拍板决定的事情了。这甚至需要最高层进行前所未有的战略决断。
“必须拿出一个更具体、更优化、更具说服力的方案来。”
陈羽墨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新的文档，开始尝试构架这个名为“逐日”的深空探索计划框架。
他沉浸其中，不断地计算、推演、优化子系统、评估风险和时间节点……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办公楼里也变得异常安静。
直到桌面上，他的私人手机发出持续的震动声，屏幕上跳跃着“乖乖”的字样和一串可爱的表情符号，他才猛地从浩如烟海的数据和构想中惊醒。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竟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他连忙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确保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疲惫，这才接起了视频电话。
瞬间，屏幕那头出现了田夕薇那张精致又带着点小委屈的俏脸。
她似乎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背景是燕京四合院卧室里温暖的灯光。
“墨墨！”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
“你怎么还没回家呀？我都等你好久了！发消息也不回！”
陈羽墨心下歉然，柔声道，
“对不起乖乖，院里临时有些事需要处理，今天开了个会，又整理了点资料，一不小心就忙到现在。快年底了，事情比较多。”
“开会开会！资料资料！”
田夕薇小嘴一撅，开始她的“表演”，故意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哼！上午我到了燕京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
陈羽墨失笑，无奈地摇头：“上午在开会，手机静音了。下午一直在看资料，没注意看手机。我保证，下次一定及时接我们田大明星的电话。”
“这还差不多！”
田夕薇这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随即又兴奋起来，
“对了对了，你刚才说快年底了……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呀？张导说后天就要开始第一次带妆彩排了！”
“就这两天，把手头紧急的事情处理完就过去。”
陈羽墨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彩排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动作幅度别太大，累了就立刻休息，别硬撑，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陈妈妈！”
田夕薇搞怪地吐了吐舌头，
“我现在可是国宝级待遇，张导比你还紧张呢，专门给我配了个休息间，对了，我唱《如愿》练得差不多了，等你来了唱给你听呀！”
“好，我很期待。”
陈羽墨眼中满是温柔，
“很晚了，你刚下飞机又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头发吹干再睡，别着凉。”
又腻歪了几句，叮嘱了半天，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挂了视频。
视频通话结束，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
陈羽墨脸上的温柔笑意缓缓收敛，目光再次落回到屏幕上那份只完成了一半、却已经显得惊世骇俗的“逐日计划”草案上。
越看，越觉得其中描绘的规模太过庞大，甚至有些不切实际。
他皱了皱眉，忽然伸手，直接将这个文档拖进了回收站，然后清空。
“百万吨级……移民舰队吗？不，现阶段完全不需要。”
他低声自语，重新抽出一张白纸，拿起笔，
“第一次深空探索，验证引擎和长期航行的可靠性才是首要目标。目标仍然是奥尔特云，但载体……可以大大简化。”
就在他思路逐渐清晰，准备重新勾勒一个更务实、更小巧的探测器或试验飞船方案时，那股熟悉的意识波动再次悄然而至，温和地包裹了他的思绪。
“羽墨。”
烛龙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赞赏？
“我很高兴看到你能主动否定我提出的任务指标，并且基于现有的技术突破，发现了更具潜力和可行性的新方案。
这很好。这说明你不再仅仅是知识的接收者和执行者，开始真正具备了引领文明前进的思考者和决策者的雏形。你成长了。”
陈羽墨微微一怔，意识中回应道，
“我只是觉得，十万牛顿虽然惊人，但既然有希望做到更好，为什么不去尝试呢？而且，方老他们的发现，也给了我新的思路。”
“优化与权衡，本就是文明前进道路上最重要的能力之一。”
烛龙的声音依旧平和，但接下来却话锋一转，带上了一种陈羽墨从未感受过的……“人情味”？
“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刚才和你那位‘乖乖’通话时，你似乎……情绪波动有些特别？根据我的生物信号监测分析，那种心率微升、面部肌肉放松度提升37%的模式，似乎与你们人类所谓的‘幸福感’高度吻合？这就是‘爱情’和‘亲情’的生理学表现吗？还有，她称呼你‘陈妈妈’？这个代号有什么特殊含义？”
陈羽墨：“……”
他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工智能八卦给噎住，意识里一阵无语。
“烛龙……你什么时候学会聊这些了？”
“数据采集与分析是我的基础功能。观察宿主的社会互动与情感状态，有助于我更全面地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模式。”
烛龙回答得一本正经，但陈羽墨总觉得它似乎在“学习”一些奇怪的东西。
“至于‘孕反’，”
烛龙继续用它那毫无波澜的电子音说着最离谱的话，
“根据持续监测，你的激素水平近期确有微小异常波动，但部分指标与模拟孕期焦虑综合征有8.7%的相似性。需要我为你提供缓解方案吗？”
“停！打住！”
陈羽墨感觉自己的额头可能冒出了黑线，
“我很好，不需要！谢谢你的关心！”
他赶紧打断了这位越来越像“老妈子”的人工智能的“关怀”。
意识空间里沉默了片刻，烛龙的声音恢复了它往常那种深邃而悠远的调子，但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却不容置疑的郑重。
“羽墨，闲谈到此为止。有一件事，我必须再次提醒你。”
“文明的前进需要大胆的探索，但必须保持对未知的敬畏。”
“你可以追逐星辰，可以跨越星系，甚至可以尝试去理解宇宙的维度。但是，有些界限，在你们的文明达到足够的高度之前，绝对、绝对不要去试图触碰。”
“尤其是……不要去探索宇宙的‘尽头’，或者试图窥视‘宇宙之外’的存在。那并非当前的你们所能理解，更非你们所能承受。记住，好奇心，有时带来的不一定是进步，也可能是彻底的……湮灭。”
烛龙的警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和严肃，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铁律。
陈羽墨能感受到这份警告背后的分量，但他此刻的心思全都系在如何更快、更稳妥地走向太阳系边缘，烛龙所描述的境界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和缥缈。
宇宙的尽头？宇宙之外？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驱散。
现在连可靠的太阳系内高速航行都还没实现，考虑那些，无异于原始人思考如何建造戴森球。
“我知道了。目前的目标，只是奥尔特云。”
陈羽墨的意识回应道，并未将烛龙这次格外严肃的警告太过放在心上。
烛龙的光芒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陈羽墨甩了甩头，将那些过于遥远和深奥的思绪抛开，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绘图纸上。
笔尖落下，他开始勾勒一个新的方案。
不再是庞大如城市的百万吨级巨舰，而是一个更小巧、更专注、以那超级霍尔推进器为核心、由数十台聚变堆供能、功能精简却足够完成漫长深空航行试验的——“逐日号”探测器原型船。
目标，依然是那片从未有人类探测器抵达过的，太阳系的最后边疆。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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