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阳光还带着雾蒙蒙的暖，我正蹲在阳台给那盆总也养不旺的绿萝浇水，楼下传来竹篮蹭着水泥地的“哗啦”声——不用看也知道，是史奶奶去早市了。她总爱提着那个边缘磨得发亮的竹篮，篮绳上系着块蓝布帕子，走起来帕角跟着晃，像只慢悠悠飞的蝴蝶。
我住的老楼没装电梯，六层爬起来费劲，可史奶奶今年七十九了，每天雷打不动去早市。去年冬天她摔了一跤，儿女非要接她去楼房住，她只待了三天就跑回来，拍着老楼的墙跟我说：“这墙缝里都浸着老邻居的味儿，换了地方，我夜里都睡不着。”那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手背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却总爱往我手里塞刚煮的糖心蛋，说“小姑娘家要多吃点好的”。
正想着，楼下突然传来史奶奶的大嗓门：“小苏！你家阳台的绿萝又蔫了？我今儿看见早市有卖营养液的，给你带了一瓶！”我赶紧探头往下看，她正站在单元门口，竹篮放在脚边，手里举着个绿色的小瓶子，阳光照在她银白的头发上，亮闪闪的。我应着“谢谢您史奶奶，我这就下去拿”，刚穿好鞋，就听见她又喊：“别下来了！我等会儿做包子，蒸好给你送上去！”
我知道史奶奶的包子金贵。不是说用料多讲究，是她做包子的劲儿，比年轻媳妇还足。去年社区搞百家宴，她端来的猪肉白菜包让全楼人都记住了——面皮暄得能掐出汁儿，咬一口油汁儿不流手，白菜脆得带响，肉粒大得实在。后来我问她秘诀，她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择着刚买的韭菜，慢悠悠地说：“做包子跟做人一样，得用心。面要醒够时辰，馅儿要拌得匀，火要烧得稳，急不得。”
那天我在书房写稿子，总听见楼下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是史奶奶在揉面。老楼的隔音不好，我能清晰地分辨出她揉面的节奏：先是慢揉，“噗嗤噗嗤”的，像是在跟面团说话；然后是快揉，“咚咚”的声响撞在楼板上，带着股不服老的劲儿。我忍不住趴在门缝往下看，史奶奶正站在厨房门口的小案板前，系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腰杆挺得笔直，手里的面团在她掌心转着圈，像是被施了魔法，渐渐变得光滑圆润。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楼下飘来淡淡的面香，混着猪肉的油香，从门缝钻进来，勾得人肚子直叫。我想起上周史奶奶跟我聊天，说她年轻时候在粮站上班，那时候买面粉要粮票，每回蒸包子都要算着量，家里三个孩子，她总把肉馅多的包子给孩子，自己吃面皮。“现在好了，想吃多少面粉就买多少，”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就是孩子们都不在身边，蒸再多包子，也没人跟我抢了。”
正愣神，门铃响了。我赶紧跑去开门，史奶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白瓷盘，盘里放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油珠儿在包子皮上亮晶晶的。“刚蒸好的，还热乎，你赶紧吃。”她把盘子往我手里递，我碰到她的手，冰凉的，想来是端着热包子一路上来，手被热气熏得又凉又红。“史奶奶，您怎么不多穿点？”我赶紧让她进来坐，她摆摆手：“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去看着火，锅里还有呢。”
我把包子放在桌上，热气往上冒，在灯光下形成一小团白雾。我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面皮暄软得像云朵，肉汁儿在嘴里散开，带着淡淡的葱香，白菜脆嫩，一点都不柴。这味道，跟小时候外婆蒸的包子一模一样——那时候外婆也总在周末蒸包子，我趴在厨房门口，等包子刚出锅就抢着吃，烫得直跺脚，外婆在一旁笑，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正吃着，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你外婆今天蒸了包子，说想你了，让我给你寄点。”妈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看着手里的包子，突然鼻子一酸。史奶奶站在门口没走，大概是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她轻声说：“想外婆了就回去看看，老人嘛，就盼着孩子常回家。”我点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自从外婆去年搬去舅舅家，我已经半年没回去了，总说工作忙，却忘了外婆也在盼着我。
史奶奶走后，我把剩下的一个包子用保鲜盒装起来，舍不得吃。下午的时候，我煮了点粥，就着包子吃，越吃越觉得香。我想起史奶奶说的“做包子跟做人一样，得用心”，其实待人也是如此——她知道我一个人在外地，总想着照顾我，送营养液、蒸包子，这些小事，却像暖阳一样，照得人心窝里暖和。
傍晚的时候，我包了点水果，下楼去看史奶奶。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老照片，照片里是她年轻时和三个孩子的合影，孩子们围着她，笑得一脸灿烂。“史奶奶，您看我给您带了点苹果。”我把水果放在桌上，她赶紧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碟刚炒的南瓜子，“来，吃点瓜子，我下午刚炒的。”
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她跟我讲她年轻时候的事，讲粮站的同事，讲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讲她第一次蒸包子，因为没掌握好火候，蒸出来的包子又硬又小，孩子们却吃得很开心。“那时候条件不好，可心里踏实，”她说，“现在条件好了，就是孩子们不在身边，有时候觉得空落落的。”我握着她的手，说：“史奶奶，以后我常来看您，您蒸包子的时候，我来给您打下手。”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盛开的菊花。
临走的时候，史奶奶塞给我一袋包子，说：“刚又蒸了一锅，你拿回去吃，凉了就放冰箱，热一下还跟刚蒸的一样。”我接过袋子，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这袋子里装的不是包子，是史奶奶的心意，是老邻居的温暖，是人间最朴实的烟火气。
回到家，我把包子放进冰箱，看着那袋包子，突然明白：人间的快乐，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史奶奶清晨递来的营养液，是刚蒸好的热包子，是聊天时的一句牵挂，是陌生人之间的相互照顾。这些小事，像原子裂变一样，迸发出温暖的力量，燃起带有色彩、味道、活力的人间烟气，让我们在平凡的日子里，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晚上的时候，我给外婆打了个电话，说下周回去看她，外婆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说要给我蒸我最爱吃的猪肉白菜包。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来，人间最珍贵的情感，都藏在这些烟火气里，藏在一句句关心、一个个包子、一次次陪伴里，只要我们用心感受，就能发现，快乐其实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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