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七月的雨说下就下。
乌云压城，雷光像银蛇在云缝里乱窜，闷得人心口发慌。
秦枫戴一顶青箬笠，披一身灰布长衫，踩着泥泞官道，远远望见一座残破酒旗在风雨里飘摇——
“醉雷居”。
檐下躲雨的散修、行脚、猎户挤作一团，酒味、汗味、血腥气混在潮湿空气里。
秦枫收了斗笠，拂去肩头雨珠，推门而入。
门板吱呀一声，屋里嘈杂声忽地低了三分。
角落里，两名筑基修士正压低嗓音交谈，桌上横着一把断作两截的飞剑，剑身残留暗红血迹。
“……第三拨了，全灭。”
左边那修士脸色惨白，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二十三名筑基，三名金丹，连一个照面都没撑住。”
右边同伴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那魔物根本不是人！
浑身布满黑色魔纹，像活的一样蠕动；
手里那柄血剑一挥，剑光化作百丈血河，人沾着就化成枯骨。”
“听说它专挑修士下手，金丹以下连逃都逃不掉。”
“雷州城主已经贴出悬赏：
上品灵石三千，玄阶功法任选，只求有人能斩此獠。”
议论声虽小，却如毒蛇钻入每个人耳中。
酒客们脸色发灰，有人握杯的手抖得酒水洒了一地。
秦枫倚在门框，指腹轻轻摩挲一块白色玉佩。
他本是为寻一味雷灵草而来，此刻眼底却掠过一丝兴味。
魔纹、血剑、瞬杀金丹……
这些关键词像钩子，勾起他记忆里某些尘封片段。
“有点意思。”
他低低一笑，声音被雷声掩去。
两名筑基修士仍在絮语：
“昨夜我亲眼所见——
那魔物站在断月谷口，背后雷光劈下，
它竟用血剑引雷，反把雷电吞了！
雷光入体，魔纹亮得跟烧红的铁一样……”
话音未落，屋外一道惊雷炸响，
惨白的电光照亮秦枫的侧脸——
嘴角弧度未减，眸底却是一片寒潭。
他抬手，一粒碎银落在柜台，
“掌柜，烫壶最好的烧刀子。”
语罢，转身走入雨幕。
雨点打在斗笠上，发出细密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的剑鸣，预告着一场新的风暴。
雨幕如铁，雷州荒野一片苍茫。
石亭孤立，檐角滴水，打在残破石阶上，溅起暗红魔光。
亭内，青璃道君盘膝而坐，魔纹自颈侧蔓延至指尖，像一条条活过来的血线，随着呼吸起伏，发出暗哑的嘶嘶声。
他膝上横着一柄血剑——剑身没有鞘，剑脊却不断渗出血珠，落地即化作猩红魔纹，顺着石缝游走，又悄悄钻回他体内。
三百里外的雨声未歇，秦枫已至。
斗笠未摘，雨水顺檐沿成线，滴在他脚边，瞬间被剑意蒸作白雾。
他望向亭中人，目光平静，却带着久别重逢的冷冽审视。
“青璃道友。”
声音不大，却在雷雨里清晰得像一道剑光。
青璃睁眼。
瞳仁漆黑，深处却翻涌着血潮。
魔纹在那一刻齐齐亮起，像千百只赤红蜈蚣同时苏醒。
“原来是你，秦枫。”
他咧嘴，笑意森寒，唇角裂到耳根，露出染血的齿列，“雷州那些金丹筑基的废物，味道不错。
吸干他们的灵力，可比打坐苦修快上千百倍。”
血剑嗡鸣，似在回应主人的嗜血。
青璃抬手，指尖在剑锋上一抹，血珠滚落，魔纹顺着血线爬满石亭。
“你也想试试？”
秦枫抬手，雨线骤停。
斗笠边缘，一缕赤蓝剑意悄然浮现，像月下冰火交织的流光。
“我试的，是你的剑。”他语气淡淡，“也试——你还有没有回头路。”
青璃大笑，声音里带着癫狂快意。
“回头？
当年玄天剑宗遭魔道入侵，我毅然走上此路，我便知此路无回。
你守你的道，我求我的生。
弱肉强食，天道本就如此。”
话音未落，血剑已起。
剑未出鞘，剑意已化作百丈血河，自亭顶倒卷而下，欲将秦枫吞没。
秦枫只抬了抬指尖，赤蓝剑意化作一线，横切血河。
无声无息，血河从中断裂，化作漫天血雨，又被剑意蒸成绯红雾气。
雾气中，青璃的魔纹疯狂蠕动，像要挣脱皮肉。
他舔了舔唇角血珠，眼底血色更浓：“有趣。
今日若能斩你，我的血剑当可再进一阶。”
秦枫负手而立，雨水重新落下，打湿他的衣襟，却未沾半分血气。
“那就看看，是你的血剑先饮我血，还是我的剑先斩你心魔。”
雷声滚滚，石亭外的荒野，风突然停了。
两道剑意，一赤一血，在暗夜里无声对峙。
杀机，一触即发。
石亭外，雨幕被剑意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青璃道君一步踏碎地面，赤血神剑高举，剑身魔纹如活物般疯长，瞬间爬满他整条臂膀。
“血河葬天！”
剑未落，百丈血河已自虚空倒悬，浪头高卷，腥风扑面。
河水里，一张张扭曲面孔浮沉——那是被他吸尽精元的修士残魂，发出无声的哀嚎。
秦枫指尖微抬。
一缕极细的赤蓝剑丝自他袖中掠出，轻若春蚕吐丝，却在半空骤然绷直。
“焚世剑歌·剑丝断界。”
丝光一闪。
血河中央，出现一条笔直的裂缝，像有人用冰火双刃在赤色绸缎上轻轻一划。
裂缝两侧，血浪瞬间凝固成猩红晶石，又在下一瞬崩碎成漫天齑粉。
那些残魂面孔被剑丝扫过，发出凄厉尖啸，化作黑烟消散。
青璃瞳孔骤缩，魔纹暴起，剑锋急转。
血晶碎末凝为千万血丝，如暴雨倒射。
每一根血丝皆附魔纹，可蚀金铁、污神魂。
秦枫神色不动，指尖再挑。
剑丝倏然分裂——
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
眨眼间，漫天赤蓝细丝交织成一张遮天之网。
细丝所过，血丝寸寸断裂，断口处燃起幽蓝冰焰，转瞬又化作赤金火雨。
冰火交替，连虚空都被灼出细密裂纹，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青璃怒吼，足尖一点，整个人与血剑合一，化作一道数十丈的血色剑虹。
剑虹所经，大地被犁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血水翻涌。
秦枫并指如剑，向前一点。
所有剑丝倏然收拢，凝为一根三丈长的赤蓝长针，针尖一点寒星，正对血虹。
“去。”
细针破空，无声无息。
血虹与针尖相撞——
没有巨响。
只有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自撞击点荡开百丈。
波纹所过，山石化作齑粉，雨幕瞬间蒸干，露出朗朗夜空。
血色剑虹从中折断。
青璃道君身形显现，握剑之手虎口崩裂，魔纹如潮水般褪去。
他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地面踩出蛛网裂痕，眼中第一次出现惊惧。
秦枫收指，剑丝化光，没入袖中。
风雪重新落下，天地间只余一道笔直焦黑的裂痕，
像有人以天地为纸，轻轻划了一剑，
剑痕尽头，是青璃颤抖的剑锋与不敢再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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