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尚未大亮，魏无羡便醒了。
不是被什么惊醒，而是仿佛身体里内置了某种警钟，在长久应对危机中养成的敏锐直觉让他提前脱离了睡眠。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蓝忘机近在咫尺的睡颜。
晨光熹微，透过窗纸滤进来一层朦胧的灰白，勾勒出蓝忘机安静合着的眼睫、挺拔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淡色嘴唇。
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但即便是沉睡中，环在魏无羡腰上的手臂依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魏无羡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这样毫无防备、全然放松的蓝忘机，只有在最信任的人身边、最疲惫的时候才会出现。
昨日布阵、调整、应对潜在危机的压力，加之之前的消耗，让素来警醒自律的含光君也陷入了深眠。
魏无羡心里蓦地一软，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他极轻极缓地抬起手，指尖悬空，虚虚描摹着蓝忘机眼下的淡青，那是连续心神损耗的痕迹。
他想碰碰，又怕惊醒他，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心里那点疼惜压了下去。
他试图小心翼翼地挪开蓝忘机的手臂，打算先起身去看看外面情况。
然而刚动了一下，那条手臂就收紧了，将他更牢地圈回怀里。
蓝忘机没有睁眼，只是将脸埋进他颈窝，含糊地低喃了一句：“……别动。”
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浓浓的睡意，听在魏无羡耳里，心尖像被羽毛搔了一下，又痒又软。
他立刻不动了，老老实实窝回去，抬手回抱住蓝忘机，掌心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吵醒你了？还早，再睡会儿。”
蓝忘机似乎清醒了些，缓缓睁开眼，眸子里还氤氲着未散的水汽，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些慵懒的茫然。
他看了魏无羡两秒，才彻底清醒过来，手臂却没有松开，反而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额头抵着魏无羡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你醒得早。”他声音还有些哑，语气是陈述，也带着疑问。
“嗯，睡不着了。”魏无羡蹭了蹭他的鼻尖，感受着那份亲昵的温暖，“感觉……今天可能不会太平静。”
他说不清那种预感从何而来，或许是经历了昨日冲击后身体本能的戒备，或许是神魂深处对混沌之力的些微感应，又或许只是对玄素真人警告的重视。
蓝忘机闻言，眼底最后一丝睡意散去，恢复了清明。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仔细感知了一下四周。
山谷内很安静，监测阵法也没有传来预警，地脉灵力虽然还有些昨日震荡后的余波未平，但大体趋向稳定。
“尚无征兆。”他道，但并未放松，“起身准备也好。”
两人又静静相拥了片刻，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暖意和力量，然后才一同起身。
穿衣洗漱，动作都放得很轻，仿佛不愿打破这暴风雨前夕难得的宁静。
早膳依旧是简单的粥和腌菜，但蓝忘机多煮了两个昨日从山鸡窝里摸来的蛋，剥好了放进魏无羡碗里。
“你也吃。”魏无羡夹起一个，非要递到蓝忘机嘴边。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低头就着他的筷子吃了。
魏无羡这才满意，笑眯眯地吃起自己那个。
用过早膳，两人先去检查了阵法。
核心阵眼处，净尘兰静静绽放，光华流转稳定。
新增设的引导“阀门”和过滤层阵纹清晰，与主阵完美融合。散灵阵那边也一切正常，阵眼灵石灵气充沛，随时可以启动。
“看起来都妥了。”魏无羡绕着阵眼走了一圈，摸了摸下巴，“就等那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第二波了。”
蓝忘机站在他身侧，目光投向西南方天际，那里云层似乎比往日厚重些。“若有异动，阵法会先行示警。”
他道，又看向魏无羡，“你可要再调息片刻？”
“不用，精神好着呢。”魏无羡摆摆手，眼睛却转了转，忽然拉起蓝忘机的手，“趁现在还没事，二哥哥，陪我去个地方。”
“何处？”
“跟我来就是。”
魏无羡拉着蓝忘机，没有去凉亭，也没有去灵圃，而是朝着山谷更深处、一处背靠山壁、较为僻静的角落走去。
这里生长着几丛茂密的翠竹，还有一小片天然的温泉池，池水热气袅袅，是之前他们发现并简单打理过的地方，只是近来忙碌，很少过来。
“来这里做什么？”蓝忘机有些不解。温泉虽好，但此刻显然不是沐浴放松的时机。
魏无羡松开他的手，走到温泉边一块平整光滑的大石旁，变戏法似的从袖中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张厚厚的、柔软的火狐皮毛铺在石头上，又拿出一个小酒壶和两个玉杯。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转过身，背对着氤氲的热气，笑容在蒸腾的水雾里有些模糊，眼睛却亮得惊人，“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咱们说说话，喝杯酒？就一杯，不耽误事。”
蓝忘机看着他，再看看那显然是早有准备的酒具和狐皮，哪里还不明白这人是早就打算好了。
他缓步走过去，没有拒绝，在铺了狐皮的石头上坐下。
石头被温泉水汽蒸得暖融融的，狐皮更是柔软舒适。
魏无羡挨着他坐下，打开酒壶，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混着硫磺和竹叶的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放松的味道。
他斟满两杯，递给蓝忘机一杯：“尝尝，我用几种灵植的根茎和晨露新酿的，还没取名字，但味道应该不差。”
蓝忘机接过，玉杯温润，酒液清澈，他先闻了闻，然后浅尝一口。
酒味并不浓烈，入口微辛，随即化为甘润，带着草木的清新和一丝灵气的温煦，流入腹中，暖洋洋的，确实不错。
“怎么样？”魏无羡期待地看着他。
“甚好。”蓝忘机诚实地评价，又喝了一口。
魏无羡顿时眉开眼笑，自己也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喟叹一声，身体放松地向后靠了靠，几乎半倚在蓝忘机身上。
他仰头望着被竹叶和山壁切割出的狭长天空，云絮缓缓流动。“蓝湛，你说，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咱们就这么天天待在这儿，种种草，养养花，喝喝酒，听听你弹琴，该多好。”
蓝忘机握住他一只随意搭在身侧的手，指尖摩挲着他的指节和薄茧。
“会有的。”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笃定的力量，“待此间事了。”
“嗯，待此间事了。”魏无羡重复了一遍，侧过头，看着蓝忘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颈项，忽然道，“蓝湛，等事情完了，咱们把这儿收拾得像静室一样好不好？虽然云深不知处也好，但那里规矩多，人也不少。我还是更喜欢这里，就咱们俩。我不想你跟着我，从奢入俭受委屈。”
好。”蓝忘机抬眸看他，指尖轻轻勾住他的袖口，喉结滚了滚，声音温软却笃定，“依你。”
魏无羡心里像是被蜜糖浸透了，甜得发胀。
他坐直身子，面对面看着蓝忘机，很认真地说：“蓝湛，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这话他说过不止一次，但每次说，都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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