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吹刮着草北屯家家户户新贴的窗花和对联，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年味儿。合作社成功分红带来的喜悦与团结，如同冬日里燃烧的炭火，温暖着每个人的心窝。手里有了活钱，社员们置办年货的心思也活络起来。往年，大家多是去公社的供销社凭票买点必需品，或者几个相熟的屯子之间以物易物。今年不同了，草北屯合作社决定，要组织一支队伍，拉着自家的山货特产，去参加公社举办的年关大集！
这消息一传开，屯子里顿时像开了锅的水，沸腾起来。去公社大集卖东西，这可是草北屯破天荒头一遭！以往都是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别屯的人或者公社的职工买东西，今年，他们也要去做买卖了！
合作社仓库里，堆积着秋季精心采集、晾晒好的各种山货：成筐的椴树蜜、色泽金黄的元蘑和榛蘑、一捆捆品相上乘的黄芪和刺五加、还有用特殊方法保存的少量冻蕨菜和刺老芽（刺嫩芽）。此外，还有合作社养殖场出产的风干鹿肉条、几大坛子秋菊带着妇女们腌制的酸菜和咸鸭蛋，甚至还有刘二愣子带着人用边角料做的几个样子古朴、却结实的木头小板凳。东西不算特别多，但种类丰富，都是实实在在的山里货、农家味。
曹大林亲自把关，检查每一样货物的品质。“咱们草北屯合作社第一次出去亮相，东西必须过硬！不能砸了招牌！”他反复强调。
出发这天，天色未明，合作社大院前就热闹起来。两架合作社最好的马车被套上，车上货物堆得小山一样，用粗麻绳和苦布盖得严严实实。曹大林亲自带队，刘二愣子、秋菊、孙小满，还有另外几个口齿伶俐、手脚麻利的年轻社员随行。曹德海和老会计留守屯子。春桃抱着小守山，给曹大林整理着衣领，细细叮嘱着路上小心。
“放心吧，卖完东西就回来，误不了过年。”曹大林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转身利落地跳上了头一辆马车。
“驾！”车老板一声吆喝，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声，两架马车在屯里老老少少期盼和祝福的目光中，吱吱呀呀地碾过积雪的道路，朝着公社方向驶去。
公社所在地比草北屯热闹得多，一条主街两旁，早已被来自各个屯落、甚至附近林场的摊位占满。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打招呼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空气中飘荡着油炸糕、糖葫芦的甜香，混合着冻梨、冻柿子的冷冽气息。
曹大林他们来得不算最早，好不容易在街尾找到一小块空地，赶紧卸车支摊。他们将带来的货物分门别类摆开，椴树蜜用透明的玻璃罐装着，金灿灿的诱人；各种山蘑干货散发着特有的香气；药材捆扎得整整齐齐；风干鹿肉条色泽暗红，看着就扎实。秋菊还特意用红纸写了“草北屯合作社特产”几个大字，贴在摊位最显眼的位置。
起初，他们的摊位并不起眼，来往的人多是瞥一眼就走。曹大林也不着急，让秋菊和孙小满他们放开嗓子吆喝。
“来看一看瞧一瞧嘞！正宗的草北屯椴树蜜！透亮挂丝，甜而不腻！”
“上好的黄芪！野生的！滋补益气！”
“新鲜的酸菜！炖肉包饺子绝了！”
他们的吆喝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朴实和热情，加上货物品质确实过硬，渐渐开始有人驻足询问。尤其是那椴树蜜和品相极好的山蘑，很快引起了注意。
“这蜜真不错，多少钱一斤？”
“黄芪咋卖？保真吗？”
“给我称二斤酸菜！”
生意渐渐开了张。秋菊负责算账收钱，孙小满和另外几个年轻人负责称重、打包，忙得不亦乐乎。曹大林和刘二愣子则在一旁维持秩序，顺便观察着集市上的情况。
草北屯合作社的摊位，以其货真价实和社员们热情周道的态度，慢慢打出了名声。尤其是当有人认出曹大林就是那个带着合作社搞得风生水起的支书，又听说这些山货是他们自己采集、养殖的，更是多了几分信任，摊位前很快排起了小队。
“哎呀，这就是草北屯的鹿肉啊？听说你们还抓了野牛？可真能耐！”
“这蜜真好，明年还来不？”
“合作社就是不一样，东西实在！”
听到这些赞誉，曹大林和社员们心里都美滋滋的，干得更起劲了。看着带来的货物一点点减少，钱匣子里的毛票和硬币越来越多，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豪感在他们心中油然而生。
然而，就在生意红火、人人脸上带笑的时候，几个穿着旧军棉袄、歪戴着帽子、流里流气的青年，晃晃悠悠地来到了他们的摊位前。为首的是个刀条脸，嘴角叼着烟卷，眼神里带着一股痞气。
“哟，生意不错啊，山炮们？”刀条脸斜着眼，打量着曹大林他们的摊位，语气轻佻。
刘二愣子眉头一皱，就要上前，被曹大林用眼神按住。
曹大林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上前一步：“几位兄弟，想买点啥？我们的山货都是好的。”
“买啥？”刀条脸嗤笑一声，把烟头吐在地上，用脚碾灭，“哥几个是来收管理费的！在这一片摆摊，都得交钱！懂不懂规矩？”
“管理费？”秋菊愣了一下，“我们交过摊位费给公社市管会了呀。”
“市管会是市管会，我们是我们的！”刀条脸身后一个矮胖青年嚷嚷道，“这一片归我们‘三哥’管！不交钱，就别想在这儿摆摊！”
这分明就是地痞流氓来收保护费了！孙小满等年轻社员脸上露出了愤慨之色，周围一些摆摊的人也投来同情又无奈的目光，显然对这伙人并不陌生。
刘二愣子气得拳头紧握，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凑到曹大林耳边，压低声音，带着怒火：“曹哥，这帮王八蛋就是欠收拾！让俺去教训教训他们！”
曹大林心中同样愤怒，但他知道，在这种地方，跟这些地痞硬碰硬，就算暂时打赢了，也会惹来无穷后患，影响合作社的声誉和这次赶集。
他再次按住冲动的刘二愣子，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平静甚至有些憨厚的笑容，对那刀条脸说道：“原来是这样。不知道几位兄弟说的‘三哥’是哪位？这管理费，又是个什么章程？”
刀条脸见曹大林态度“软弱”，更加得意，伸出五根手指：“也不多要你们的！看你们生意还行，拿五块钱出来，保你们今天平安无事！”
五块钱！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一个壮劳力好几天的工钱！
曹大林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五块钱？兄弟，我们这小本生意，刚开张，还没挣几个呢。你看能不能少点？或者，等我们卖完了再给？”
“少他妈废话！”刀条脸把脸一沉，“没钱？没钱就滚蛋！或者……”他淫邪的目光瞟向了正在忙碌的秋菊，“让这妞儿陪哥几个喝顿酒，这钱就算了！”
“你放屁！”刘二愣子再也忍不住，猛地就要冲上去，被曹大林死死拉住。
曹大林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他依旧没有发作。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不再看那刀条脸，而是转头对秋菊大声说道：“秋菊，你去一趟公社市管会办公室，找一下王主任。就说咱们草北屯合作社，是郑书记亲自定的‘特色示范基地’，今天来大集响应号召，卖点山货，遇到了点情况，请他过来帮忙协调一下，看看这‘管理费’该不该交，该交给谁。”
他这话声音不小，不仅是说给秋菊听，更是说给那刀条脸一伙和周围所有人听的。他特意点出了“草北屯合作社”、“郑书记”、“特色示范基地”这几个关键词。
秋菊心领神会，立刻答应一声，作势就要往市管会方向走。
那刀条脸一伙人一听“郑书记”、“示范基地”，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们欺负欺负普通屯民和小商贩还行，哪里敢跟公社书记挂上号的单位硬碰硬？真要把市管会的人招来，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刀条脸赶紧换上一副讪笑，拦住秋菊：“哎哎哎，大姐，别……别去！误会！都是误会！”他对着曹大林连连拱手，“这位大哥，你看这事闹的……俺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们是草北屯合作社的，是郑书记关心的单位……这管理费……不要了！不要了！你们继续卖，继续卖！”
说完，他赶紧带着那几个跟班，灰溜溜地挤进人群，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慢一步就被揪住。
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刘二愣子和其他社员都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
“曹哥，还是你厉害！几句话就把这帮癞皮狗吓跑了！”孙小满佩服地说道。
曹大林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深思。他低声对刘二愣子说：“看到了吧？有时候，不动拳头，比动拳头更管用。咱们合作社的名头，就是咱们的护身符。以后在外面，更要处处维护好这个招牌。”
经过这么一闹，草北屯合作社的摊位名声更响了，连市管会的王主任后来都特意过来转了一圈，跟曹大林寒暄了几句，表示支持。他们的货物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到晌午，带来的山货特产就销售一空，连那几个木头小板凳都被人买走了。
揣着鼓鼓囊囊、装满钞票的钱袋子，踏上归途的曹大林和社员们，心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和前所未有的底气。这第一次走出屯子的商业尝试，不仅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经济收益，更让他们开阔了眼界，锻炼了能力，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合作社这块牌子带来的力量和尊严。
马车在雪原上疾驰，载着满车的收获和希望，奔向炊烟袅袅的草北屯，奔向那个即将到来的、注定不同于往年的红火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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