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章台宫。
楚地大捷的余温尚未散去，另一股暗流已在深宫高墙之内悄然涌动。王上即将大婚、选立王后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宗正府内，赢姓宗室元老们围坐一堂，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宗谱和各地上报的适龄贵女名册，争论不休。
“立后乃国之大事，当以贤德为先！老夫观蒙氏嫡女，将门虎女，性情爽利，有宜男之相，可为中宫之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正力挺蒙恬之妹。
“蒙氏？哼，蒙恬已贵为内史侯，其父蒙武亦是上卿，若再出王后，外戚之势过盛！王上岂能安心？依老夫看，王翦将军之孙女，出自频阳王氏，累世簪缨，温婉知礼，方为良配！”另一位宗老立刻反驳。
“王氏女固然好，然其父早亡，门第稍显单薄，恐难服众！不如选陇西李氏之女，其祖乃我大秦开国功臣……”
“李氏？僻处陇西，于朝中根基太浅！何不选故楚芈姓贵女？如今楚地新附，立一楚女为后，正可安抚楚地人心！听闻项燕有一族侄女，名唤芈华，姿容绝世，素有贤名……”
“荒谬！项燕乃我大秦死敌！其族女岂能为后？此议万万不可！”立刻有人激烈反对。
“有何不可？项燕已死，其族已衰！纳其女，正显王上胸襟气度，亦可瓦解楚地残余抵抗之心！此乃上策！”
宗室们各执一词，吵得面红耳赤。选后，从来不只是选一个女人，更是选择哪一方势力能在未来的权力格局中占据先机，获得王权的加持。
与此同时，奉常寺（掌管礼仪祭祀）内，奉常卿也愁眉不展。选妃的礼仪流程、吉日择定、六礼规制……每一项都繁琐至极，且需符合古制。更重要的是，王上明确表达了厌烦繁文缛节的态度，这尺度如何把握？
后宫之中，虽尚无正式嫔妃，但一些有品阶的低阶女官和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心思也活络起来。若能在此次大选中脱颖而出，哪怕只是入选为妃，也是鲤鱼跃龙门，家族蒙荫。
咸阳城内的各大家族，更是暗流涌动。蒙府、王府门庭若市，前来打探消息、攀附关系的络绎不绝。一些自认门第相当的家族，也开始暗中运作，将自家适龄女儿的生辰八字、画像、才艺评述，通过各种渠道送入宗正府或奉常寺，甚至试图走通李斯、王绾等重臣的门路。
章台宫偏殿。
嬴政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疏，对宫墙外和宗正府内的喧嚣置若罔闻。只有当李斯呈上关于追剿“羡门子高”余孽的最新进展，或张苍送来云梦泽善后预算的简牍时，他才会抬起眼，仔细询问几句。
“王上，宗正赢傒求见。”内侍小心翼翼地禀报。
“何事？”嬴政头也不抬。
“说是……关于选后名册的初步遴选，请王上过目定夺。”
“放着吧。”嬴政淡淡一句，继续批阅手中的奏疏。那卷承载着无数人命运和野心的名册，在他眼中，似乎还不如一份边关军报重要。
内侍不敢多言，将一卷装饰精美的帛书轻轻放在御案一角，躬身退下。
直到暮色降临，嬴政才放下朱笔。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才落到那卷名册上。他随手拿起，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数十位贵女的姓名、家世、年龄、品评，甚至还附有几幅精心绘制的画像。
蒙氏女、王氏女、芈氏女（项燕族侄女芈华）、李氏女……一个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盘根错节的势力和诉求。
嬴政的目光在“芈华”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楚女……安抚楚地？他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弧度。项燕的族侄女？这身份，倒是有些意思。随即，他的目光又扫过其他名字，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份普通的官员名录，没有丝毫对新妇的期待或好奇。
他将名册丢回案上，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咸阳宫阙在暮色中连绵起伏，灯火次第点亮，勾勒出帝国心脏的轮廓。
“大婚……”嬴政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寡人的后宫，不需要第二个战场。但愿……你们能安分些。”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符合礼制、能生下继承人的王后，以及几个点缀后宫、平衡势力的妃子。仅此而已。至于情爱？那对帝王而言，是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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