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城南台球厅。
这地方白天向来冷清，只有到了晚上，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才会聚集到这里消磨时间。
此刻，台球厅里七八个小青年正围着一张球台抽烟打牌，乌烟瘴气。
李黑水光着膀子，露出满是劣质纹身的脊背，正靠在沙发上跟旁边的小弟吹牛。
“黑哥，坤哥那边给的活儿，漂亮不？”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年轻凑过来，满脸谄媚。
“废话，你黑哥我亲自出马，有办不成的事？”李黑水得意地灌了一大口啤酒，“五台崭新的大解放，全给它们砸成了废铁疙瘩！”
“黑哥牛逼！”
“那是！”
李黑水正笑得猖狂，台球厅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满屋的烟气。
彪子推着轮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轮椅上的周秦，左腿直挺挺地伸着，打着厚重的石膏，脸色白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可那双眼睛，却黑得让人心头发沉。
台球厅里嘈杂的吹牛声和牌局的叫骂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消失。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李黑水脸上的得意凝固了一瞬，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咧开一个满是黄牙的嘴，笑了。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的周主任吗？”
他光着膀子，晃荡着一身肥肉走过来，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饶有兴致地围着轮椅转了一圈，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轻佻和鄙夷。
“听说您在医院躺着享福呢，怎么，床不舒服？还是伤还没好利索，就急着出来溜达了？”
周围的小弟们发出一阵哄笑。
周秦没理会他的嘲讽，甚至没多看他一眼，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他，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些刚刚还在吹嘘砸车“战绩”的小弟，被他那平静的目光一扫，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视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李黑水被他这无视的态度搞得有点不爽，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周主任大驾光临，有事？”
“有。”周秦终于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想跟你谈笔生意。”
谈生意？
李黑水挑了挑眉，扭头看了彪子一眼。
彪子像是根木桩，动也不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行啊。”李黑水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大马金刀地坐回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副道上大哥的派头，“说吧，什么大生意？能让你一个瘸子，火急火燎地从医院跑出来。”
“我想请黑哥帮个忙。”周秦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发出规律的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帮我查清楚，今天在国道上砸我车的人，是谁。”
话音一落。
台球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小弟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荒唐，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像是点燃了引线。
李黑水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周主任，你他妈是来跟我说相声的吧？”他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让我去查砸你车的人？你他妈怎么不直接问我，那车是不是我派人砸的？”
周秦没笑，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李黑水，等他笑完。
“是你吗？”
李黑水的笑声猛地卡住，他死死盯着周秦，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了下去，眼神里透出几分被戏耍的恼怒。
“周主任，你是真傻，还是跟我装傻？”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周秦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确认完了，好算账。”
“算账？”
李黑水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轮椅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秦，满身的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周秦那张苍白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一下，两下。
侮辱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一个瘸子，坐着轮椅，拿什么跟我算账？”
周秦抬起头，那双黑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冷得彻骨的漠然。
“李黑水。”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清晰地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废了我五台车，我早晚让你用十台来还。”
李黑水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
周秦继续说：“还有，你手底下那些人，动了我兄弟。这笔账，比车贵。”
“最后……”周秦的目光落在李黑水那只刚刚拍过他脸的肥手上，“这笔账，最贵。”
李黑水听完，突然又笑了，笑得阴森可怖。
“慢慢算？还他妈算三笔账？”他猛地转身，从旁边的球桌上抄起一根台球杆，在手里掂了掂，杆头直指周秦的眉心，“周主任，看来你是不懂什么叫祸从口出啊！老子今天就先给你这笔账结了！”
话音未落，他手臂肌肉坟起，高高举起球杆，卯足了劲朝着周秦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这一杆要是砸实了，周秦就算不死也得当场开瓢！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预想中头破血流的场面没有出现。
那根结实的台球杆，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死死截住。
一直沉默得像个背景板的彪子，不知何时已经挡在轮椅前，他那只手像铁钳似的，纹丝不动地抓住了球杆。
球杆的木头，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李黑水眼神一冷，试图把球杆抽回来，却发现对方的手像焊在了上面一样。
“彪子，你他妈什么意思？”
彪子抬起眼皮，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黑哥，给个面子。”
李黑水怒极反笑：“面子？谁的面子？你的面子很大吗？”
彪子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我的面子不值钱。”
他顿了一下，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中，缓缓吐出后半句。
“但是周主任给的钱，值钱。”
这几个字不响，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台球厅里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空气凝固了。
前一秒还准备看好戏的几个小弟，脸上的表情瞬间冻住，眼神在李黑水和彪子之间来回飘忽，像是见了鬼。
李黑水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死死攥着球杆，试图再次发力，却发现那根杆子在彪子手里像是生了根。
“你他妈……说什么？”他的嗓子发干，吐出来的字都带着一股子不真切。
“收了。”彪子回答得言简意赅，松开了手。
李黑水用力过猛，整个人踉跄着倒退两步，后腰重重撞在台球桌沿上，发出一声闷响。手里的球杆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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