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粤生”的文章如同淬毒的钢针，精准刺穿了邓贤精心编织的铁幕，将岭南新政最血腥、最黑暗的角落暴露在微光之下。
那“地界黑狱”四个字，尤其像一盆冰水，浇得司令部书房内的空气凝固成冰。
叶怀瑾站在邓贤面前，背脊挺得笔直，额角却有一滴冷汗，无声地滑落鬓角。
他掌管着岭南最庞大的情报网络，自诩为邓贤最锋利的暗刃，如今却被人在眼皮底下，将如此隐秘捅了出去！这是对他能力的极致羞辱，更是对邓贤统治根基的撼动。
“天工…天工二期…”邓贤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
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那张刊登着“忧粤生”文章的《岭南新声》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知道这个地方的，除了你情报处核心、建设兵团监工头目、参与军工的少数技术囚徒，还有谁？嗯？”
邓明猛地抬眼，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住叶怀瑾，“怀瑾，你告诉我，是‘鹞子’里出了鬼？还是我司令部里…藏着北边的耳朵？！”
“这是属下的责任…我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叶怀瑾对此十分自责，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却带着一种压抑的狠厉，“‘鹞子’核心成员皆经属下亲自甄别，身家性命尽在掌握，背叛可能性极低。
参与军工之囚徒，非死不得出磐石，更无泄密之机。
属下斗胆推测…泄密者，恐在司令部…或维持会高层！能接触到‘磐石’零星信息，且有能力将手伸进新开报馆之人，屈指可数！”
“司令部…维持会…”邓贤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幽深如寒潭。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张面孔：副司令老陈？不可能，老陈要想也不至于如此；参谋长林晨武？也不太可能，他是老陈的小舅子；维持会会长陈廉伯？老狐狸一只，精于算计，但身家性命与邓贤绑死…还有作战处长许维钧、后勤处长梁启明、甚至…训练处长唐伯韬？
“查！”邓贤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架上的毛笔跳起，“动用所有力量！所有渠道！给我盯死司令部及维持会核心成员！
包括他们的亲随、家眷、往来信件、电话电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找出这个‘忧粤生’！我要知道他是谁！背后站着谁！挖出他的眼睛，看看我岭南内部，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
“是！”叶怀瑾眼中寒芒爆射，杀机凛然。他知道，一场席卷核心层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就是这场风暴的执剑人。
“忧粤生”的阴霾尚未散去，另一条致命的绞索，已从北洋中央和列强手中，悄然勒紧了岭南的咽喉。
岭南银行总裁办公室（原大金银行旧址），新任总裁、邓贤从上海挖来的银行家宋鲁，正焦头烂额。他面前堆满了电报和报表，脸色苍白如纸。
“总裁！又…又一家！佛山最大的‘利民纱厂’停工了！” 秘书的声音带着哭腔，“原料…原料彻底断了！”
宋鲁痛苦地闭上眼睛。邓贤的工业化雄心，纺织业是关键一环。然而，岭南并非棉花主产区，优质原棉严重依赖进口，主要渠道是英资的怡和洋行和印度棉商。
几天前，怡和洋行突然宣布，“因阿三国棉区遭受前所未有之虫灾，棉花歉收，货源紧张”，大幅提高棉价，并限量供应。紧接着，几家主要的阿三棉商也如约好一般，纷纷“断供”或要求以黄金、英镑结算，拒收新发行的“粤元”！
这绝非偶然！宋鲁立刻嗅到了浓烈的阴谋气息。他紧急约见怡和洋行羊州经理詹姆斯·霍顿。
沙面，怡和洋行奢华的会客室。霍顿，一个典型的大英绅士，叼着烟斗，神情倨傲。
“亲爱的宋，我很遗憾。”霍顿摊开手，语气虚伪，“市场规律，供求关系。阿三棉花确实欠收，全球棉价都在飞涨。我们也很为难。”
“霍顿先生！”宋鲁强压怒火，“据我所知，阿三今年棉花收成虽有波动，但远未到歉收地步！而且贵行要求必须以黄金英镑结算，拒收粤元，这分明是…”
“宋先生！”霍顿打断他，笑容变得冰冷，“请注意你的措辞。粤元？那只是贵地方政府发行的纸币，其价值…恕我直言，在国际市场毫无信用可言！我们只接受硬通货。这是商业原则，也是对我国商民利益负责。至于货源…”
霍顿耸耸肩，“或许，贵政府可以尝试与京都中央政府协调？毕竟，只有中央政府，才有资格与我国政府进行贸易谈判，获得更稳定的配额和…更合理的结算方式？” 话语中的威胁和诱导，赤裸裸地指向邓贤与北洋中央的对立，以及逼迫邓贤在关税和货币问题上向北洋屈服！
宋鲁碰了一鼻子灰，无功而返。与此同时，更大的噩耗传来：北洋政府财政部发来措辞严厉的正式公文，勒令岭南省必须严格执行中央关税政策，所有进出口关税，必须按月上缴中央金库！并派出“中央税务特派员”南下羊州“监督执行”！
“釜底抽薪！这是要掐断我们的命脉啊！” 司令部内，后勤处长梁启明拿着财政部公文和宋鲁的报告，急得团团转，“军饷、建设兵团开支、新政投入、军工研发…哪一样不要钱？没了关税，没了棉花供应，工厂停工，工人失业，税收锐减…我们这十万大军和庞大的新政机器，立刻就要停摆！”
参谋长林晨武眉头拧成了疙瘩：“袁慰亭这是软硬兼施！一边用‘忧粤生’的文章在内部制造恐慌，动摇人心；一边勾结洋人，用棉花卡我们的脖子；再用中央名义强征关税！三管齐下，逼我们就范！司令，必须立刻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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