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朱英归心似箭,一路风驰电掣,等她赶回松阴小院时,也已经月上枝梢了。
此时距离她宣称要出门两日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天,朱英自知理亏,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地溜进院,还没想好怎么道歉才能最大限度的获得原谅,不料飞来横祸——躲过了人,没躲过狗。
大黄刚从后院水渠喝完水,正迈着小碎步颠颠地跑回窝,却见大晚上的家门口竟出现了一道黑影,当即吓得浑身僵硬,警觉地竖起耳朵,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
朱英连忙冲它竖起手指:“嘘,嘘。”
大黄可不吃这套,谁让此人三天两头不在家,狗都跟她不是很熟,见她心虚,更是笃定来者非奸即盗,当即昂首挺胸,发出了正义的大叫:“汪汪汪汪汪!”
挂在松枝上的几盏夜灯闻声亮起,云苓第一个推开房门,睡眼惺忪道:“大黄乖,不要乱……咦?英姐姐?你回来啦。”
朱英忙不迭地点头,恨不得亲自上手捏住此狗的嘴,匆忙道:“你快叫大黄安静点,别把其他人也……”
晚了,身后的茅屋小门“嘎吱”一声,门轴哀怨的叫唤未落,一道略显慌乱的声音已脱口而出:“朱英?”
朱英心中“咯噔”一声:惨了,食言晚归还吵着了宋大公子睡觉,罪加一等,怎么办?
心念电转,转来转去也没想出个招,只能尴尬地收回试图逮大黄的手,认命地转身道:“抱歉,吵醒你了。”
宋渡雪脸上并无多少睡意,只是衣服穿得不甚周正,披了件外袍就跑出来了,闻言神色微动,眼底腾起几分薄怒,并未作声,只是抿紧了唇,深深地盯着她。
云苓本在哄狗,忽觉周遭安静得诡异,迷糊地抬起头来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猛然惊觉她跟大黄杵在这,好像比树上的灯还亮,登时头皮一紧,一把抱起大黄,逃也似的跑回了屋里:“我、我先回去睡觉了!”
房门“砰”的一声响,院中复归寂静,朱英见宋大公子默不作声,似是准备等她自己检讨,立即端正态度道:“这次是意外,撞见了一只狡猾的妖兽,伪装成受伤的修士引人中圈套,我本想速战速决,可那畜生受伤后就躲起来了,所以才拖到现在……下次一定吸取教训。”
说罢还自以为很有道理,诚恳地望向宋渡雪,等待他作出进一步指示。
结果宋渡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感觉他数日的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纯粹是自讨苦吃,人家把应付他当差事,见面先来了一番告罪词!
失落与恼火交叠,他顿觉没意思极了,垂下眼帘漠不关心道:“知道了,妖兽解决了?”
“嗯。”
“行。那我也回去睡觉了。”
朱英愣了一下,没想通宋大公子今日怎么如此好说话,一面悄悄松了口气,一面又忍不住怀疑只是幌子,迟疑片刻才颔首道:“好。”
宋渡雪抬眸望了她一眼,见此人眼神清澈得能照镜子,压根没半点别的意思,心中更是不爽,暗自磨牙,又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吗?”
奈何朱英听不懂,又茫然地摇了摇头,差点把宋渡雪气出个好歹来,脸唰地一黑,拂袖便走,朱英却又在身后叫住他:“对了,等一下。”
宋渡雪扭头,就见她快步追上前来,从储物袋中翻出一颗不知道从哪刨来的石头,带着几分讨好意味放进他掌心:“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朱英朴实无华地答道:“不知道,在河里捡的,我觉得挺好看,你可能会喜欢。”
宋渡雪无话可说,哑然半晌,匪夷所思地反问:“姐姐,不知你是否清楚,我只比你小三岁,不是十三岁?”
朱英眨巴两下眼睛:“你不喜欢吗?”
宋渡雪嘴角一抽,最后还是合拢掌心,把那石头收了起来,沉默良久,满腹话语在嘴边打转,最终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目光黯然:“你不用每次都准备这些……我不是为了当你的负累。”
朱英顿时不爱听了:“什么负累,我愿意准备,你只管收着就是。”
“……”
时值岁末,海上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单衣,又是更深露重,她见宋渡雪垂眸不语,呼出的气息却化作朦胧白雾,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一皱,上前半步抬手搭上他脸颊:“怎么穿得这么薄,不冷吗?”
触手一片冰凉,宋大公子比兰草还娇贵,哪经得起这么冻,朱英一着急,伸手推他:“嘶,快回去,外面冷你不知道?”
谁知宋渡雪却反手攥住她手腕,猛地翻过,衣袖内侧几道狰狞的划痕赫然入目,登时被刺得瞳孔一缩,一把将那衣袖推至肘上,果然看见了血迹斑斑的绷带。
朱英刚回来就被抓了现行,连作案痕迹都没来得及清理,简直眼前一黑,心说都怪大黄,明天她非得跟它算账不可,见宋渡雪脸色难看得紧,心虚地将袖子捋下来,试图蒙混过关:“小伤,不小心被蹭了一下,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宋渡雪虽然不是修士,但生在仙家,对修士的体魄还是略知一二,什么东西蹭一下才能把一个金丹剑修伤成这样?她多半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跑去鬼门关前转悠好几圈了!
胸中急怒交加,宋渡雪气极反笑,咬牙切齿道:“是啊,只是险些废了一条胳膊而已,想必不会比被冷风吹一会儿更严重吧?你总是这样,怎么怪我不放你出去?我又没有通天的法力,一不知情,二没办法,万一哪次你就回不来了,我都不知道该去哪找你!”
朱英怔了怔:“你是……在担心我吗?”
宋渡雪气得要命,真不知道她脑袋里除了剑还剩下什么,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需要问?
嘴角一提扯出个假笑,阴阳怪气道:“怎么会?姐姐多有能耐啊,刀山火海都去了不知几回了,谁吃饱了撑的担心你?我大半夜的不睡觉,应该是突发雅兴,想出来喝几口西北风吧。”
这回哪怕朱英再钝也听出来了,果然前面的通情达理都是装的,宋大公子不仅记恨了,还狠狠记了一笔。按说此刻她本该深感罪过,慌忙补救,奈何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宋渡雪一番话说得悲从中来,却居然把朱英听笑了。
宋大公子瞬间破功,气急败坏地怒道:“你还敢笑?真以为我在夸你呢?”
朱英赶紧低头遮掩,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强行压下嘴角:“没有,我只是,嗯……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此人纯粹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根本不按常理来,宋渡雪完全被她整懵了:“什、为什么?”
朱英无辜地看着他,一双明眸如寒潭墨玉,偏又映着几盏温暖的灯火,难得显得温柔:“不可以吗?”
“……”
美人计经久不衰自有其道理,愣是叫宋大公子把满肚子火都憋了回去,余怒未消地扭过脸,硬梆梆道:“随便你。”如果喉结没有紧张地滚那两下,还能更有说服力一些。
朱英可比他理直气壮多了,事先征求过意见,通关文牒都拿到了,还要怎样?高兴地贴过去揽紧了他的腰,嗅到宋渡雪身上余温尚存的香气,心满意足极了,还无意识地在他肩头蹭了蹭。
宋渡雪头一回见用投怀送抱道歉的,明知道此人压根没把他当回事,给颗甜枣就想糊弄过去,却还是不争气地心软了,只剩下嘴还在死撑:“要么你以后都带上我一起,要么你就让我知道你在哪,否则再像这样音讯全无,你就别回来了。”
朱英答应得飞快:“好,我想想办法。”
别管事后她当不当真,反正现在宋渡雪是被哄好了,犹豫片刻,别别扭扭地抬手环住她,埋头闷声道:“什么妖兽,怎么伤成这……”
话音未落,脚下却忽地一空,宋渡雪一惊,发觉这女流氓竟然顺手把他拔了起来,当根棍似的抱着,伸出一只手去推房门,义正言辞道:“明天再说,你该睡觉了,再吹一会儿真要冻出病了。”
“……”
宋渡雪心底那一点悸动霎时荡然无存,真想撬开她脑袋看看,她到底当他今年几岁?难不成四年过去,他就压根没一点长进,还是个小豆子是吗?想抱就抱,想揉就揉,也不必避什么嫌,抱完还要送他回去睡觉,怎么不再给他读一段睡前故事呢?
情爱?开玩笑,小豆子哪懂什么情爱?不懂事说着玩的罢了,小豆子都是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没准哪天他看见个更漂亮的,就移情别恋了,不用放在心上。
宋大公子越想越恼火,顿觉生不逢时,满盘皆输,但凡他比朱英大上几岁,哪用得着受这种憋屈?最终愤恨地挠了她两爪子,跳下地面,窝火地大步回屋去了。
于是第二日松阴小院喜迎失踪人口回归,纷纷凑过来嘘寒问暖,同时提防着某人大发雷霆,谁知宋渡雪这回竟似转性了,非但没兴风作浪,还心平气和地关心起朱英这几日的经历,看得大伙都吃了一惊,朱菀耐不住好奇询问,倒被他反咬一口:“我有那么幼稚么?”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暗地里交头接耳,揣摩他又受什么刺激了,唯一知道真相的云苓生怕被宋大公子灭口,早已叮嘱过大黄绝不能透露半个字,被问起时,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味摇头。
朱英足不出户地在院中待了两日,好不容易等到江清回家,向他说了那妖鲵之事,又打听起何时才能进归墟,江清闻言神色波澜不惊,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沉默片刻,答曰:“快了。”就又行色匆匆地出门了。
此间事毕,朱英才得空去山顶金观,本打算找蔡嵩那群人算账,不料有人比她还快一步,她刚上山便听见了妊熙之名,一问才知道,此人回来也没闲着,第二日就找上门去,以问道仙会遗憾没能与瀛洲道友交手为由,点名要蔡嵩出来跟她单挑,并把一口气把后来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众瀛洲修士全收拾了一顿,狠狠杀了这帮家伙的威风,还让他们找不出由头报复,谁叫对方是个不满半百的小姑娘,打不过已经够丢人的,要是还纠缠不清,可真要沦为笑柄了。
当初三清被人嚼舌根,瀛洲修士没少在里面煽风点火,这下好了,他们自己也逃不过,都是同一个人动的手,一边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边是花拳绣腿的草包弟子,谁又好得过谁?
朱英弄清前因后果后哑然失笑,心说这哪是什么小凤凰,应该改名叫小炮仗,真想叫她两位师兄都来开开眼,谁要是摊上这种师妹,那才叫命都要短几年。
不过妊熙归根究底是为她出头,朱英领了这份情,专程去了趟姑射的道观,谁料一时不慎,竟闷头闯进了龙潭虎穴。
姑射仙子们活泼热闹一如既往,见她自己送上门来,兴奋不已,跟逮着了异兽似的,呼朋引伴地一窝蜂拥上,不仅口头调戏,还上手乱摸,好像想弄清楚她身上哪里多长了一块肉,才如此与众不同,弄得朱英窘迫无比,最后还没能如愿见到人——小炮仗又被关禁闭了。
换做之前,她被关多久朱英都双手双脚赞成,但眼下妊熙可是助她剥离元神剑的关键人物,要是迟迟不得自由,赶不上入归墟怎么办?没办法,朱英只好去找辛夷仙子求情,昧着良心将妊熙夸得天花乱坠,究竟有几分用难说,倒是又被众仙子们挤眉弄眼地起了一番哄。
安逸的日子过起来也像依葫芦画瓢,一日复一日,眨眼就入冬了。
妊熙没被关多久就放了出来,朱英费劲口舌,软磨硬泡老半天,才终于说服她帮忙,随即便联系了谢香沅,总算将她心心念念了小半年的护身法器提上了日程。
小炮仗虽然一点就炸,但好歹说话算数,当真没有再找过宋渡雪的麻烦,朱英也就信守承诺,几人日渐熟络,妊熙甚至还随严越来过几回松阴小院,朱英不让她恶言相向,她也对宋渡雪挤不出什么好脸色,宋渡雪亦然,于是这俩人都当对方是空气,在众人面前表演睁眼瞎,场面一度有几分滑稽,看得朱菀险些乐出声来,被潇湘拧了一把大腿才憋住。
日历又翻过一页,今年只剩下薄薄的最后一张纸了,江清终于带回了确切的消息:十位化神已齐聚瀛洲,只待月掩心宿,阴阳同辉时,便可结锁界大阵,开归墟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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