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未吟从陆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正碰上王慎、严狄及一众捧着各种册子的礼部官员。
虽说今日仍旧无需陆奎出面,但有些细节上的问题还需要他这个主使拿主意。
众人如常同苏未吟见礼,唯有周显扬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隐隐透着几分雀跃。
苏未吟面上不显,心如明镜。
她猜,周显扬昨晚肯定激动到很晚才睡,今早天没亮又爬起来去暖室看那几根芽。
打完招呼,一走一过。
驿馆今日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太一样,营地里巡值的人变多了。
杨毅办事稳妥,知道这三天胡部使团在城里,为免出纰漏,从昨天开始就增加了防卫。
外头街市的喧嚣声传进来,显得里面格外安静。
人来人往间,唯有靴底急促碾过地面的沙沙声,以及兵器与甲胄在移动中不可避免的轻微磕碰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又像一根绷紧的弦,隐隐透出些许压抑和紧张。
这个点儿,杨毅应该在巡营,苏未吟对他很是放心,什么都没管,直接带着采柔去护卫营房探望星翼。
人还没醒,但面色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惨白,嘴唇恢复浅粉,脉搏也已平稳。
采柔拆开纱布检查了伤口,都没什么问题,两个星罗卫照料得很细心。
临走前,苏未吟叮嘱,“所有吃的用的东西都检查一下,星翼身边不要离人,若是人手不够,直接跟星明说。”
万一陆奎脑袋打铁想要一条道走到黑,说不定会对星翼生出歹念,防着点儿总没坏处。
看完星翼,苏未吟又去了暖室看那几根芽。
暖室里潮而不热,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几根破土而出的嫩芽似乎比昨晚见时更绿了几分。
芽苗四周多了一个用稻草编成的围栏,不算精巧,却密实牢固,四角用削好的树枝钉入地下,稳稳的圈出一方小小的天地。
显然,这是周显扬怕被人踩到,连夜弄出来的。
苏未吟蹲下身,指尖极轻的碰了一下嫩芽,胸腔里充盈着一种饱满的欢欣。
这不单单只是几根幼芽,而是机会,是希望啊!
苏未吟没待太久,很快就拿着几片油草叶出来了。
星明上前来小声禀告,“郡主,有人在盯着咱们。”
“不用管。”苏未吟并不在意。
这个时候,没人盯着她,那才叫奇怪呢。
星明接着递过去一个东西,“还有,您要的霜纹木找到了,看看对不对。”
苏未吟打开包裹在外的蓝布,露出里面一截手腕粗巴掌长的木头。
外头的树皮深褐发黑,干得起卷儿,看起来平平无奇,然而翻到截面,就能看到近乎玉色的细腻木料间那一条条如同冰裂般的纹路,银丝状的清透质地,独特又奇异。
苏未吟拿在手里掂了掂,比寻常木料沉得多,指腹压上,微凉紧实的触感,比起木头,其实更接近石头。
“对,就是这个。”
霜纹木,北地特有且极其罕有的木料,就这么一截,银子买不着,得金子才行。
苏未吟将霜纹木包好,低声问:“星隐有送什么消息回来吗?”
大雍使团这边的官员在与胡使接洽时,每人可以带一到两个随从,她用星隐换下了严狄身边的随从之一,另几个星罗卫混在随行的京营卫队里,随时策应。
他们几个混在里头,主要任务不是盯胡部使团搞小动作,而是找人。
献礼这么大的事,真就只来了各部使臣?苏未吟有些不信。
她想看看哈图努会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星隐见过哈图努,苏未吟又仔细同他说了几处特征,若是哈图努真的混在使团里头,应该能认出来。
别的胡人暂不清楚,这头恶狼骨子里就淌着暴虐好战的血,想要太平,他是必须除掉的一个障碍。
星明摇头,“还没有。”
苏未吟继续往前走,转过拐角,停下脚步,看着一众官员走出驿馆登车前往互市监。
本该由她带队随行护卫,但是因为医官的死要‘避嫌’,带队的人换成了冯江。
察觉到她的目光,队首骑在马上的冯江回头看过来。
苏未吟先一步收回视线,留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冯江轻嗤一声,余光瞄向身后侧的随从小孙。
今早上他正跟茅房里蹲着呢,听见外头有奇怪的声响。
凑近木板缝隙往外一瞧,就看到苏未吟身边那个叫刘四宽的莽汉勾着小孙的肩膀,像是要往他手里塞什么东西。
小孙一开始不接受,挣着要走,刘四宽人高马大,强行把东西按他手里,两个脑袋几乎贴上,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小孙便半推半就的将东西收下了。
这小子跟着他七八年了,人机灵,反应快,也使唤习惯了,这回出来特意将他带上,没想到是个心不定的。
怪不得苏未吟昨晚没派人跟着他,敢情是在他身边安了‘钉子’。
冯江佯装不知,一如往常的将小孙带在身边。
等诸位大人登车完毕,冯江轻夹马腹,从容不迫的踱步出去。
苏未吟要盯,那就让她盯好了,自己一心为公,问心无愧,不怕人盯着。
再说了,他身边又不光这一个人可以使唤,除了小孙,还有个跟他出生入死上过战场的老马。
冯江有那个信心,就算苏未吟的人把刀架在老马脖子上,老马也不可能出卖他。
唯一不好的是老马这人太老实了,有些呆板,反应慢,也不太会随机应变,所有很多时候他更愿意差遣小孙。
不过机灵和忠心比起来,自然是后者更重要一些。
日头渐渐拔高,明晃晃的太阳照得沙地发白,滚烫。
苏未吟端坐于案前,一排刻刀依序静列于桌面。
手中的霜纹木已经除去粗粝的表皮,露出内里冰裂般的天然纹路,纤细有力的手指捏着一把刻刀,刀刃游走间,大片木屑簌簌落下。
心神目光皆凝于刀刃,沉浸且专注。
采柔端着饭菜进来,怕惊着她割到手,下意识放轻动作。
刻刀悬停,苏未吟眉心微蹙,“中午了?”
采柔收拾着桌上的木屑,“对,小姐先用饭吧。”
“月亮井那边还没挖到底吗?”
“应该还没有,星明派了人盯着,若是挖到底,立马会回来禀报。”
“陆奎呢,出过门吗?”
采柔将饭菜摆出来,摇头,“没有。”
苏未吟眸光一沉,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收好霜纹木和刻刀,先吃饭。
此时,正使院中,闭合的厅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狠狠震颤。
陆奎揪着随从的肩膀,胳膊横在其颈下用力抵着。
一缕极细的光穿透门缝,打在他横肉抖动的脸上,红着眼凶狠的低吼。
“陆金,你敢背叛我!”
陆金脸憋得暗红,艰难出声。
“将军……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去找徐镇山,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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