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浓烟呛的人直流眼泪,头顶上还不停往下掉碎石跟泥土,那“轰隆隆”的爆炸声就是催命的鼓点,一下一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快!都进去!!”
雷洪扯着他那破锣似的嗓子,连拖带拽的把最后几个吓傻了的士兵塞进了那个黑漆漆的地洞。
云知夏跟顾晏尘则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架着几乎没了意识的萧珏,最后一个跳了进去。
他们双脚刚落地,头顶就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
整个地窖都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无数土石轰然塌落,把他们唯一的入口彻底封死。
死寂。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还有伤者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就被活埋的恐惧所取代。
“咳咳……”
黑暗中,一声虚弱的咳嗽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珏?”
云知夏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不顾一切的摸索着扑了过去。
“点火。”
顾晏尘冷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很快,几个火折子被点亮。
微弱的火光艰难的驱散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地窖里那一张张沾满血污跟烟灰的,惊魂未定的脸。
云知夏借着火光,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人。
萧珏的脸色惨白如纸,那身玄色铠甲早已被鲜血浸透,背后那道被横梁砸出的伤口更是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死死的锁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云知夏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冷的脸颊,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的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萧珏,她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男人,何曾受过这等重创?
“都愣着干什么!!”
那股被她强行压下去的心疼跟愤怒,此刻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冷静。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的扎向周围那些还处在震惊中的人。
“雷洪!去找干净的布料跟烈酒!越多越好!!”
“慕容熙!去清点地窖里的物资,特别是能吃能喝的,给我算清楚我们能在这里撑多久!!”
“顾晏尘!”
她没有回头,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孩子......交给你了。”
三个男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势震的一愣,随即没任何犹豫,立刻分头行动。
慕容熙收起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凝重。
他带着手下的人,借着火光开始盘点地窖里储存的粮食跟水源。
“他娘的,这帮天狼部的蛮子倒是会享受。”
慕容熙踢开一个装满风干肉的麻袋,又掀开一个酒坛闻了闻,“全是上好的马奶酒跟肉干,看这存量,够我们几十号人撑上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雷洪也找来不少干净的兽皮跟几坛烈酒,虽然粗糙,但眼下也只能将就。
而顾晏尘则默默的走到了那两个早已吓的小脸发白的孩子身边。
他蹲下身,用他那总是清冷的声音轻声安抚着。
“别怕,有顾叔叔在。”
云小暖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没掉下来,她拉着顾晏尘的衣角小声问:
“顾叔叔,我爹爹......他会死吗?”
“不会的。”
顾晏尘的声音里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娘亲的医术天下第一。”
另一边,云知夏已经彻底进入了医者的状态。
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只剩下极致的专注跟冷静。
她先是用烈酒将萧珏背上那些已经开始腐烂发黑的伤口一寸寸的清洗干净。
烈酒浸入血肉,那种钻心的疼足以让任何一个硬汉发出惨叫。
可萧珏却从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在昏迷中,无意识的,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那个刻在他骨血里的名字。
“阿夏......阿夏......”
云知夏为他清洗伤口的手,几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她咬着牙,将眼底的酸涩硬生生压了下去,手上的动作却愈发快准稳。
清创止血上药包扎......她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那些新伤,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套特制的银针,开始为他处理那些早已跟皮肉黏连在一起的旧伤。
那是一项极为精细也极为耗费心神的工作。
她需要用银针将那些坏死的组织一点点的从新生的血肉中剥离出来。
稍有不慎,便会伤及经脉,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地窖外的爆炸声还在持续,整个地窖都在微微的晃动。
地窖之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专注的仿佛入定的女子身上。
他们看着她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那双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抖的手,心中都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
终于,在最后一根带着黑色脓血的银针被拔出时,云知夏的身体也晃了一下。
“夫人!!”
一直守在旁边的雷洪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
云知夏摆了摆手,她的脸色比躺在那里的萧珏还要苍白。
她看着那片虽然依旧狰狞却已经被清理干净的伤口,那根一直紧绷的弦才终于松了下来。
“好了,让他好生歇着吧。”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句话,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她倒下的瞬间,三道身影几乎同时从不同的方向冲了过来。
“阿夏!”
“知夏!”
“丫头!”
......
夜越来越深。
地窖外的爆炸声终于渐渐平息。
火光也慢慢熄灭,只剩下那冲天的浓烟还在向世人昭示着昨夜的惨烈。
地窖之内,云知夏悠悠转醒。
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写满了担忧跟心疼的凤眼。
是萧珏。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躺在她的身边,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你醒了?”
云知夏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只大手轻轻的按了回去。
“别动。”
萧珏的声音带着一丝病中的虚弱,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霸道。
“你失血过多,需要好好歇着。”
他顿了顿,那双总是燃着火的凤眼此刻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温柔跟......愧疚。
“对不起。”
他低声说,声音里满是自责,“又让你为我担心了。”
云-夏的心没来由的一酸。
她别开脸,不去看他那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谁为你担心了?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没有爹。”
“是是是。”
萧珏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抑制不住。
“都是我的错。”
他伸出手想要去握她的手,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只能笨拙的用指尖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阿夏,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来找我。
谢谢你还愿意......要我。
云知夏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想抽回手,可那股从他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却让她怎么也使不上力。
就在这气氛微妙到极点的时候。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地窖的另一头幽幽的传了过来。
“咳咳。”
是顾晏尘。
他正坐在一堆干草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那姿态仿佛不是身处险境,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悠闲的喝着下午茶。
“既然靖王殿下醒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了?”
他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成功把那股子暧昧的气氛冲的一干二净。
云知夏如梦初醒,连忙抽回手,脸上飞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萧珏的脸则瞬间黑如锅底。
他看着那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那双凤眼里是压不住的怒火。
这个姓顾的,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个时候醒!
他一定是故意的!
“有屁快放。”
萧珏的声音冷得像冰。
顾晏尘没有理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同样脸色不善的慕容熙。
“慕容公子,地窖里的物资清点的如何了?”
“还能如何?”
慕容熙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粮食倒是够我们吃上个把月,可这水......省着点喝,最多也就能撑三天。”
“最关键的是,”他顿了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地窖只有一个出口。如今外面塌陷的那么厉害,我们想要出去,难如登天。”
这话一出,地窖之内刚刚才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浇灭。
一股绝望的气息,再次在地窖里弥漫开来。
“谁说我们出不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童音响了起来。
是云小墨。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那张简易的地图前,小小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极为隐蔽的角落,重重的点了一下。
“我算过了,这里,还有一条生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那个抱着小算盘,一脸“一切尽在掌握”的小小身影上。
“墨儿,你说什么?”
云知夏第一个反应过来,她顾不上跟萧珏置气,也顾不上满身尘土血污,快步走到地图前。
“什么生路?”
“娘亲,您看。”
云小墨的小手指,在地图上那个被他用木炭画了个圈的标记上笃定的敲了敲。
那是一个位于地窖最深处毫不起眼的角落,地图上只标注了两个字——
废井
“我刚才跟顾叔叔一起把整个地窖都探查了一遍。”
云小墨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精明跟冷静。
“这个地窖明面上是天狼部用来储存过冬粮食的,但实际上它在更早之前是前朝的一处秘密军火库。”
他顿了顿,小手在算盘上“噼里啪啦”一通狂拨,像个经验老道的老账房。
“我根据地窖的结构,石壁的风化程度,还有空气的湿度跟流通方向进行了精密计算。”
“结论是:这口废井并非实心。它的下面,连接着一条被废弃多年的地下暗河。而那条暗河的出口,就在......断魂谷的下游,鹰愁涧的谷口!!”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这......这怎么可能?”
雷洪第一个表示怀疑,他看着那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娃娃,满脸的不敢置信,“墨儿小少爷,你......你没算错吧?这口井我们刚才也看过了,明明已经被封死了啊。”
“那是障眼法。”
云小墨摇了摇头,小脸上露出一丝(你们凡人就是不懂.jpg)的嫌弃。
“那封口的石板看似浑然一体,实则内藏玄机。它是由十六块大小不一的楔形石块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精密拼接而成。只要找对生门,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其打开。”
“至于那条暗河,”他又看向一旁同样面露惊讶的顾晏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顾叔叔,您还记得我们之前在京郊落凤坡找到的那份《药王遗藏》地图吗?”
顾晏尘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想起来了。
那份地图上不只标注了药王遗藏的位置,还在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用一种只有墨家传人才能看懂的密文,记录了一条贯穿整个南疆山脉的地下水系图!
当时他只当是普通的地理标记,并未在意。
却没想到竟会在此刻,成为他们所有人的救命稻草!
“我明白了。”
顾晏尘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名为(震撼.jpg)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幼却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男孩,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墨儿,你天生就是个将才。”
“那是自然。”
云小墨傲娇的扬了扬下巴,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屁颠屁颠的跑到云知夏面前,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的邀功。
“娘亲,我厉害吧?您快夸夸我!!”
那副软萌可爱的样子,与刚才那个运筹帷幄的小军师判若两人。
云知夏看着儿子这副人前小狼狗、人后小奶狗的样子,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蹲下身,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我们墨儿最厉害了。”
“哼!”
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从旁边的火堆旁传来。
是萧珏。
他看着那对母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的伤,心里那股子酸味儿又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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