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祝宁留下少女人皮,越狱出逃的消息,谢骋进行了全面封锁,除了当日知晓内情的赵斐及缇骑,对外无人听闻。
诏狱出事,夏元帝是亲耳听到的,后来他询问谢骋,但谢骋选择了隐瞒,只道:“些许小事,已经处置妥当了。”
夏元帝除了感情凉薄外,身为帝王的机敏聪慧、谋略心计,自是一样不少,否则谢骋也不会将他推上皇位,辅佐他治理天下了。
谢骋是军人出身,他仇恨秘术师,对敌狠辣无情,是他处事的方式,可不论过去多少年,他人生的底色,依然是卫国护民,祈盼海晏河清的正义。
夏元帝不可能完全了解谢骋,在谢骋漫长的人生当中,他和谢骋共处的时光只有短暂的十五年,但他做到了对谢骋的无条件信任,谢骋瞒而不报,自有谢骋的道理,他不会过多的干涉,非要探个究竟,且他大概能猜到,应与祝宁有关。
因为,能让谢骋变色的人,实在屈指可数,除却夏元帝自己,他也想不到别人了。
谢骋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不想暴露祝宁半妖的身份。
自古人和妖,便是势不两立的敌对关系,树妖屠戮人间,造就了无数家破人亡的血泪,激起了天下人对妖的憎恶,加上祝家本身就是炼制豢养树妖的主凶之一,一旦教世人知道家主祝宁亦是个妖怪,哪怕祝宁同为受害者,她不仅从未伤害过老百姓,还不遗余力的诛杀树妖,也很少会有人相信她的善。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可一念成仙,亦可一念成魔。
而人类固有的观念,亦是极难改变的。
届时,从朝堂到民间,必定会对祝宁群起而攻之,祝宁焉能有活路?即便是夏元帝出面,也违逆不了沸腾的民意,保不住祝宁,而夏元帝的皇位,亦会摇摇欲坠。
谢骋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他自是要尽最大的努力,护住他所在意的人。
另一边,花妖附身的陶妙妙,于谢骋邺火焚烧将军府偏院之前,就被秘术师以遁地之术偷偷带走了。
在碧水山庄时,秘术师便受伤不轻,后面为了拖住谢骋,他又不惜耗损半数修为,布下“血缚阵”,故而,现今的秘术师,真的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起来了。
秘术师疗伤修炼之际,花妖同步实施她的种梦计划,但是很奇怪,除了前几夜成功进入了夏元帝的梦境外,后面接连好几夜,花妖施展的织梦咒,都没有起到作用。
花妖不是没有怀疑过夏元帝,可夏元帝每天早朝都会寻各种理由叱责一通谢骋,对谢骋的容忍度,明显越来越低,谢骋也似察觉到了自己的危机,渐渐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不仅不再缺席早朝,而且准时准点,对夏元帝也恭敬了不少,甚至有几次还被吓得当场下跪,气得夏元帝从龙椅上弹跳而起,脸色铁青的甩袖即走。
这些消息,都是陶将军传递出来的,陶妙妙不能失踪太久,所以在谢骋罢手之后,又回到了陶家,利用陶小姐的身份,密切关注着谢骋的一举一动。
所以,花妖又觉得她种下的虚假梦境起效果了,就算夏元帝没有再睡那张龙榻,但与谢骋离心,已经十分明显,她可以趁虚而入了!
于是,花妖派人送贴子给谢骋,约谢骋茶楼叙话。
彼时,谢骋正在北镇抚司审阅卷宗。
负责侦查陶家的千户所,立在下首,拱手垂目道:“掌印大人,根据陶家族谱记载,一百年前的陶家家主叫做陶愈知,经多方史料查证,此人确实和西北延州驻军有往来关系,他是朝廷派往西北边塞的武官,担任监军之职!”
“监军陶愈知?”
谢骋目光一顿,卷宗上“陶愈知”三个字,在眼前不断放大,将他的记忆缓缓带回了百年前——
年过四旬的陶愈知,文武双全,为人谦和,身在西北军营三个月,对年轻的主将薛昭尊重有加,对下级军将礼贤下士,用一套“军民互济”的策论收拢了军心。
彼时,延州城外风沙如刀,胡马窥边,军粮常被克扣,士兵多有怨言。陶愈知既不似以往监军那般掣肘将领,也不耽于享乐,反倒带着亲兵扎进营房,白日跟着士兵操练骑射,夜里就着油灯核对粮册,查出几名克扣军饷的粮官,当即按军法处置,将追缴的粮草全部分给各营,得到了全军上下的认可。
薛昭对陶愈知的态度,亦从起初的防备,到逐渐信任,与他相处融洽。
后来,薛昭身死,延州驻军军心涣散,接连败北,延州被敌军攻占,谢骋从战场上捡了条命,一心只想为薛昭报仇的他,无暇顾及其它,直接褪下军服,远走他乡。
所以,陶愈知后来如何,谢骋并不清楚,只听闻几年后,朝廷积蓄力量,再次派出大将出征西北,历经三年,终于收复了延州。
如今看来,能和秘术师扯上关系,这位陶家的祖先陶愈知,绝不简单!
谢骋沉吟良久,将一枚金牌送到千户所手上,道:“此乃陛下信物,持此金牌,刑部、大理寺、兵部、陶家、皇城机要司,你可随意进出,调取任何密卷!”
千户所一惊,诚惶诚恐,“掌印大人,近日陛下待您……下官在这个时候,携陛下金牌出入,恐会惹陛下不悦……”
“无碍。”谢骋神色淡然,言辞间,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你尽管办自己的案子,无须替本官忧心,就是天塌了,也砸不到本官头上。待办结此案,本官会替你向陛下请功封赏。”
千户所闻之大喜,“下官拜谢大人!”
谢骋叮嘱道:“记住,不要大张旗鼓,尤其是潜入陶家调查的时候,莫教人发现了。其它各司,你直接找主官即可。”
“是!”千户所应下,“不知大人还想查什么?”
谢骋的视线落回到卷宗上,嗓音低沉喑哑,“查百年前延州驻军主将薛昭为何会遭到暗算,身殒化妖池!查军中是否有勾结敌军的细作,是否与监军陶愈知有关!”
千户所一凛,心头失了底气,“大人,时隔太久,涉事之人应该都死光了,该销毁的证据怕是也都没了,下官担心……”
“陶老将军定然知情。”谢骋没有生气,情绪极为稳定,“拿出我们北镇抚司的看家本领,想使什么手段,尽管使,本官为你兜底。”
千户所双目骤亮,立即拱手领命:“下官明白了,请大人敬候佳音!”
忙完公务,谢骋直接回了谢府。
管家李仲一边侍候他梳洗更衣,一边顺嘴禀报:“将军府的陶小姐派人送来了请帖,邀约老爷明日午时前往春风楼品茶。”
谢骋没说话。
李仲把脑袋凑过来,眼里尽是好奇,“老爷,您咋想的?要不要赴约?”
谢骋蹙眉,“你很激动?要不你去?”
“咳,老爷说笑了,我不想去。”李仲笑得十分欠揍,“我也不希望老爷赴约。因为,我看中的主母,唯祝宁姑娘一人而已。”
谢骋声线一紧,“看中?”
“呃,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支持祝宁姑娘上位!”李仲赶紧作出解释,只怕迟上一秒,就会被谢骋拧了脖子。
谢骋冷冷地瞥了眼李仲,“就你话多!”
“嘿嘿。”李仲干笑了两声,不怕死的又多了句嘴,“所以老爷,您到底赴不赴约?我这回帖要怎么写?”
谢骋道:“拒绝。”
“是!”
李仲顿时精神了,“老爷英明!所以我想请问老爷,祝宁姑娘多久能出狱啊?这些天连膳食都不让送了,祝宁姑娘得受多大的苦啊!”
谢骋沉默了下来,他也想知道祝宁几时归来,独身一人在外,是否遭罪吃苦。
李仲见状,又是一通碎碎念,聒噪的很。
但谢骋没有驱赶,身边有个这样的人,热闹点儿,也挺好的。
……
花妖收到拒绝的回帖,气了个半死,这个谢骋,都已经前程不保了,凭什么还要拒绝她?
陶妙妙的美貌,不敢说冠绝京都,起码也是个美人胚子,怎么就入不了谢骋的眼呢?
花妖不服气!
当夜子时,花妖操控陶妙妙的肉身,从谢府后院高墙翻了进去。
夜色深浓,谢府下人均已入睡,只有几个护院在巡逻,花妖敛了气息,避开护院,不着痕迹的往主院摸了过去。
卧房灯光未熄,如豆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一道清瘦挺拔的剪影。
谢骋并未就寝,而是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古籍,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纸页,连窗外风吹竹影的轻响都未曾惊动他。
花妖悄无声息地落在屋檐下,琉璃瓦面未发出半点声响。
借着夜色掩护,花妖眯眼打量屋内,深夜不见外人,谢骋竟摘了面具,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
但见他墨发松松束在玉冠中,额前碎发垂落,眉眼清俊如画,竟生得一副仙姿佚貌的好皮囊!
花妖愣神儿了好半天,她一直以为谢骋终年以面具示人,容貌必定如秘术师那般丑陋,未料想,在姿色这一块,秘术师连给谢骋提鞋都不配!
想到这里,花妖不禁蠢蠢欲动,她指尖凝起一缕淡粉色妖力,悄无声息地渗入窗缝,想先乱了谢骋心神,再行不轨。
然而,妖力刚触到窗棂,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夜色中!
屋内的谢骋终于抬眸,目光如寒星般穿透窗纸,精准地落在花妖藏身之处,嗓音清冷,凛冽如刀,“陶小姐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花妖心头一凛!
她分明没有惊动任何人,谢骋怎知是她?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连皇城都能自由出入,这道化解了她妖力的屏障又是什么?
时间紧促,以花妖愚笨的脑子,片刻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既然来了,她总得试一试,否则没法儿跟秘术师交待。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莲步轻移走了进去,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嗓音温柔又娇媚,“谢掌印,妙妙……妙妙是真心倾慕您,得知您近日遭逢变故,心中担忧,才冒昧前来,只想陪在大人身边,为您分忧解劳。”
谢骋合上古籍,起身而立,周身气息愈发冷冽,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反而带着几分疏离的审视:“陶姑娘自重。回帖当中,我已说得明明白白,谢某与姑娘素无深交,不敢耽误姑娘前程。更何况,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姑娘名节有损,还请姑娘速速离去。”
“名节?”花妖冷笑一声,我见犹怜的姿态缓缓褪去,换上了几分妖异的媚态,“谢掌印都自身难保了,还在乎什么名节?只要你答应和我联姻,娶我为妻,我自有办法保你平安无事,步步高升!”
她说着,指尖再次凝起妖力,粉色的雾气在屋内弥漫开来,带着蛊惑人心的甜香,寻常男子只需吸上一口,便会情难自已,任她摆布。
可诡异的一幕又出现了,谢骋竟似毫无所觉!
“你……”
花妖才出口一个字,谢骋掌中的照妖镜对准了她的脸,弥漫而出的黑气,立时驱散了粉雾!
“小小妖邪,也敢在此放肆!”
谢骋的表情无波无澜,语气冷厉阴沉,“废话少说,你究竟是哪路精怪?附身陶家小姐,究竟有何图谋?诱惑陛下出皇城,操控陛下的梦境,皆是你所为吧?”
“你……”花妖震惊无比,“所以你早知一切,故意引我现身?”
到了此时,她终于难得聪明了一回,很快便想通了原因。
谢骋懒得同她浪费口舌,直接下达了通牒,“你老老实实的交待,我或许会酌情考虑,是否饶你一命!”
花妖气极,“我乃菩萨莲池台下的莲花修炼成精,我出身水域,你的邺火未必能焚烧得了我!”
说罢,她摇身一变,一朵堪比房屋的巨大莲花,直接朝着谢骋迎头罩下,欲将谢骋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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