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光芒在半空中爆发、吞噬一切，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地面上所有仰头望天的人——沈清辞、吴谨之、凌云、残存的禁军将士、工部官员——全都屏住了呼吸，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那光芒太过炽烈，混杂着暗金、黑、红、绿数种颜色，扭曲翻滚，根本看不清其中景象。
“陛下——！”沈清辞在晕厥前发出的那声凄厉呼喊，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光芒持续了约莫三息。
三息之后，光芒如同被一只巨手掐灭般骤然收缩、消散。半空中，那道狂暴的三色能量束已经消失，而那代表着镇龙钉的暗金流光也不见了踪影。只有漫天飘散的、更加细碎污浊的能量余烬，如同黑色的雪，簌簌落下。
一个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从那爆炸的中心点斜斜坠落下来！
玄色的衣袍破碎焦黑，身上似乎还缠绕着未散尽的黑红余焰。
“接住陛下！！！”凌云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弹射而起，同时将手中长刀猛地插入地面，借力再次腾跃，在半空中险之又险地接住了那个坠落的身影。
巨大的冲击力让凌云喉头一甜，但他死死抱住怀中的人，在空中勉强调整姿态，双足落地时“噔噔噔”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地面上踏出深深的脚印，最后单膝跪地，才勉强卸去力道。
“陛下！”
“快！太医！”
吴谨之、副将、周围的侍卫全都疯了似的扑上来。
凌云怀中，萧景琰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口鼻眼角皆有血丝渗出，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那是强行催动心头精血激发镇龙钉留下的创伤，更别提正面承受了那恐怖的能量冲击。更骇人的是，他的手臂、脖颈等裸露的皮肤上，浮现出一些诡异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黑红纹路，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沈清辞此时已被旁边的女官和医女掐着人中救醒，她推开搀扶的人，连滚爬带地扑到萧景琰身边。
“景琰！景琰！”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第一时间搭上萧景琰的腕脉。触手处脉搏沉滞微弱，且跳动间夹杂着紊乱的杂音，五脏六腑皆受重创，更有一股阴寒邪毒的气息在他经脉中乱窜，与龙气激烈对抗。
“脉象危殆！邪毒侵体！”沈清辞强行压下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属于医者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她迅速从随身的药囊中掏出数个瓷瓶，语速快而清晰，“凌云，轻轻放下陛下，平躺！取我金针！快！”
“吴大人，取‘九阳还神散’三勺，温水化开！”
“准备烈酒、干净布巾、热水！快！”
一连串的命令从她口中迸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为丈夫生死未卜而崩溃的妻子，而是大靖皇后、楚家医术的传人沈清辞。
凌云小心地将萧景琰平放在临时铺开的毡毯上。沈清辞跪在他身侧，接过旁人递来的金针，手指稳定得可怕，深吸一口气，出手如电，瞬间将十余枚金针刺入萧景琰胸前、腹部的各大要穴。金针微微颤动，发出极轻微的嗡鸣，针尾有淡淡的白气升腾，这是沈清辞在以自身精纯的医家内息，强行护住萧景琰的心脉元气，并引导驱散部分浅表的邪毒。
吴谨之哆嗦着调好药散，小心地灌入萧景琰口中，又以特殊手法按摩其咽喉助其吞咽。
做完初步急救，沈清辞的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但她不敢停歇，仔细检查萧景琰身上那些诡异的黑红纹路。
“这是……寂灭死气与地毒混合，侵染血脉的表现……”她脸色极其难看，“若不尽快拔除，会不断侵蚀生机，最终……”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就在这时，一名一直紧张盯着太液池方向的工部官员突然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快看！地裂！地裂那里！！”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原本冲天而起、疯狂肆虐的狂暴能量气柱，不知何时，竟然矮了一大截！虽然仍有黑气和五彩毒瘴翻涌，但规模、速度、还有那种毁天灭地的压迫感，明显减弱了许多！气柱的根部，太液池中心那片最混乱的区域，隐隐可以看到一点极其微弱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定海神针般，牢牢地钉在那里！光芒所及之处，狂暴的能量似乎被强行“定”住、梳理、减缓了喷发的势头！
“镇龙钉……起效了？！”吴谨之颤声道，老眼中迸发出狂喜与希望的泪光，“陛下成功了！镇龙钉成功投入了地裂核心，暂时封堵住了最狂暴的能量喷涌口！”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那暗金光芒虽然微弱，却异常稳定。太液池水面的沸腾明显减弱，毒瘴的生成速度也慢了下来。虽然危机远未解除，整个西苑依然被污染的能量和毒气笼罩，地裂的创伤仍在，但最可怕的、即刻全面崩溃的危机，被硬生生地延缓了！
这为京城争取到了宝贵无比的喘息之机！
“陛下……陛下用命换来的时间……”副将虎目含泪，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萧景琰。
沈清辞紧紧握着萧景琰冰凉的手，眼泪终于无声滚落，但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她俯身，在萧景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景琰，你做到了……你为这片土地争取到了时间。现在，轮到我了。我会守住它，也会救你。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君无戏言。”
她擦干眼泪，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悲戚、或振奋、或茫然的脸，朗声道：“诸位！陛下舍身镇住地裂核心，危局暂缓！但这只是开始！毒瘴未散，地脉伤损未愈，陛下重伤，岩雪姑娘生死未卜！我们绝不能松懈！”
她看向吴谨之：“吴大人，请您立刻组织人手，依托镇龙钉稳定下来的局面，在外围重新布置净化与隔绝阵法，哪怕只是雏形，也要尽力阻止毒瘴继续扩散！同时，监测地脉能量变化，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吴谨之肃然拱手：“老臣领懿旨！必竭尽所能！”
“凌云！”
“末将在！”
“你即刻接管西苑全部防务！重整防线，救治伤员，清点物资！将陛下重伤、镇龙钉起效的消息，以最稳妥的方式，密报内阁几位辅政大臣，令他们稳定朝局，配合我等行动！严禁消息外泄，以免引起京城恐慌或外敌异动！”
“末将遵命！”
“太医署诸位！”沈清辞看向聚集过来的太医和医女，“随我一同，将陛下移至最近的安全医帐！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静、洁净的环境，为陛下拔毒疗伤！所需一切药材、器械，立刻从宫中和大医馆调集！此事优先级最高！”
“是！皇后娘娘！”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从这位刚刚经历巨大悲痛却迅速扛起责任的皇后口中发出。原本因帝王重伤而有些惶然的人群，迅速找到了主心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萧景琰被小心翼翼地用担架抬起，送往后方刚刚设立起来、防护最严密的医帐。沈清辞紧随在侧，一步不离。
进入医帐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太液池中心那点微弱的暗金光芒，又看了看手中还剩下的八根辅助镇龙钉，眼神深邃。
危机只是延缓，远未结束。陛下的伤，岩雪的生死，南海的谜团……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她转身，掀开医帐的门帘，走了进去。帐内，烛火通明，药气弥漫，一场与死神争夺帝王的战斗，即将开始。
时间拉回墨云舟四人发现石窟仪式、察觉被追击的瞬间。
湿滑通道内，那密集的、湿漉漉的爬行声和“嗬嗬”喘息声正从侧面通道快速逼近，距离他们不过二三十丈，在这封闭空间内听来格外瘆人。而后方主通道深处，那诡异的吟唱虽然停止，但潭水翻腾和某种沉重拖拽的声音隐约传来，显然祭坛那边的“东西”也被惊动了。
前有未知怪物的堵截，后有神秘仪式者的威胁，他们被困在了狭窄的通道里！
“不能退回去！主通道尽头是死路！”墨云舟瞬间判断出形势，眼神锐利如刀，“冲过去！看看侧面通道里到底是什么！找机会突围！”
“是！”两名老兵毫不犹豫，拔出腰刀，一左一护在墨云舟和楚晚莹身前。
楚晚莹迅速从药囊中抓出几个小纸包，低声道：“我这有刺激性的药粉和迷烟弹，但数量不多，通道狭窄，小心误伤！”
“顾不了那么多了！用！”墨云舟当先朝着侧面通道入口冲去，同时低喝，“跟紧我！”
四人刚冲入侧面通道几步，就与迎面而来的“东西”撞了个正着！
借着岩壁微弱的磷光，他们看清了来袭者的模样——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它们大致还保留着人的躯干和四肢，但皮肤呈现出一种死鱼肚般的灰白色，且布满湿滑粘液和破损的鳞片状角质。头颅肿大变形，口裂开到耳根，露出细密尖锐的牙齿，眼睛只剩浑浊的白翳，手脚指趾间长着蹼状的薄膜。它们四肢着地，爬行速度极快，口中发出“嗬嗬”的嘶吼，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和腐败气息。
粗略一看，至少有七八只这样的怪物，正争先恐后地从通道深处涌来！
“是‘海鬼’！疍民传说里被海妖诅咒变成的怪物！”一名见识广博的老兵失声惊呼，但手上动作不慢，一刀狠狠劈向冲在最前的一只怪物的头颅！
“当！”
刀刃砍在怪物的头颈处，竟然发出金铁交击般的声音，只切入少许，便被坚韧的皮肉和骨骼卡住！那怪物吃痛，嘶吼一声，猛地挥爪扫来，力道大得惊人，老兵格挡不及，被扫中胸口，闷哼一声倒退两步，胸前的皮甲竟被抓出几道深深的裂痕！
“皮糙骨硬！小心！”墨云舟瞳孔一缩，手中长刀出鞘，刀光如雪，不再是劈砍，而是迅捷无比地直刺！刀尖精准地点在一只怪物浑浊的眼珠上！
“噗嗤！”
这一次，利刃轻易贯入！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叫，疯狂挣扎。墨云舟手腕一拧，刀锋在其颅内搅动，瞬间了结其性命。但同时，另外两三只怪物已经扑到近前！
“低头！”楚晚莹娇叱一声，扬手将一包淡黄色的粉末撒向怪物群。
粉末触及怪物的皮肤和口鼻，立刻发出“嗤嗤”的轻响，冒出淡淡的黄烟。怪物们仿佛被滚油泼中，发出更加痛苦的嘶嚎，动作明显迟缓、混乱起来，互相碰撞撕咬。
“有用！是赤硝粉混合了烈性辣椒和腐蚀药！”楚晚莹急声道，“但只能拖延片刻！”
“趁现在！冲过去！”墨云舟抓住机会，刀光连闪，又解决两只被药粉影响严重的怪物，硬生生在怪物群中杀开一个缺口！“别恋战！走！”
四人顺着通道亡命奔逃。身后，剩余的怪物和可能从主通道追来的敌人紧追不舍。这条侧面通道比主通道更加崎岖狭窄，岔路也多，但此刻他们只能凭感觉选择较为宽敞、向上延伸的路径。
跑了不知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和更加潮湿的气息。一个转弯后，他们冲进了一个较小的洞室。洞室中央有一个不大的水潭，潭水与外面海水相通，微微荡漾。更关键的是，洞室一侧岩壁上方，离地约一丈多高，有一个不规则的裂隙，隐约有微光和海风灌入！
“是出口！通向悬崖外侧！”墨云舟精神一振。
但洞口太高，且岩壁湿滑，难以攀爬。而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搭人梯！”一名老兵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国公，郡主，你们先上！”
“不行！”楚晚莹断然拒绝，“一起走！”
“没时间了！”墨云舟当机立断，对楚晚莹道，“晚莹，你先上！我断后！”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楚晚莹推向岩壁。
楚晚莹知道此刻不是争执的时候，一咬牙，踩上老兵的肩头，另一名老兵在旁辅助托举。她身形轻巧，手指抓住岩壁缝隙，艰难但迅速地向上攀爬。
就在这时，通道口黑影攒动，剩余的几只“海鬼”和两个手持古怪骨杖、穿着黑袍的身影追了进来！
“拦住他们！”一个黑袍人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命令道，骨杖一挥，指向正在攀爬的楚晚莹。
几只“海鬼”嘶吼着扑来！
“保护郡主！”两名老兵怒吼着迎了上去，与怪物战作一团，但他们本已带伤，面对皮糙肉厚、悍不畏死的怪物，瞬间落入下风，险象环生。
墨云舟眼神一寒，长刀化作一片光幕，将攻向楚晚莹的几只怪物拦下。他刀法狠辣精准，专攻眼、口、关节等相对脆弱处，一时间竟将数只怪物逼退。
“云舟！小心后面！”刚爬到裂隙边缘的楚晚莹回头惊呼。
只见那两个黑袍人并未直接参战，而是举起骨杖，口中念念有词。骨杖顶端镶嵌的、类似“鬼母螺”材质的灰色珠子亮起幽光。顿时，洞室内残留的那种规律低语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更加尖锐，直刺耳膜！正在战斗的墨云舟和两名老兵顿时感到头脑一阵眩晕，动作不由自主地迟滞了半分。
一只“海鬼”趁机猛地扑向墨云舟后背，利爪直掏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楚晚莹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黑色弹丸，用尽力气朝着那两个黑袍人的方向掷去！
“闭气！”她尖声提醒。
弹丸落地，“砰”地炸开一大团浓密的、带着刺鼻腥甜气味的黑紫色烟雾，瞬间将两个黑袍人和附近的几只“海鬼”笼罩其中！
“咳咳！是……是腐髓瘴！”黑袍人惊恐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海鬼”痛苦的翻滚声。
这“腐髓瘴”是楚晚莹用几种南海特有的毒草和腐蚀性矿物炼制，毒性猛烈，能侵蚀血肉骨髓，是她压箱底的保命之物，数量极少。
烟雾暂时阻隔了追兵和那诡异的低语攻击。墨云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厉喝一声，刀势猛然爆发，将身前两只怪物斩杀，同时对两名老兵吼道：“快！上去！”
两名老兵也拼死摆脱纠缠，互相协助，奋力向岩壁裂隙攀爬。
墨云舟最后一个撤退。他挥刀逼退一只从烟雾边缘冲出的“海鬼”，纵身一跃，抓住楚晚莹从上面探下的一截衣带，借力向上，另一只手扣住岩缝，险险地爬了上来。
裂隙外面，是陡峭的悬崖中段，距离下方海浪拍击的礁石有数丈高。下方不远处，正是他们停泊舢板的那个小平台。
“跳下去！到舢板上！”墨云舟毫不犹豫，护着楚晚莹，顺着悬崖嶙峋的岩石和藤蔓，小心而快速地向下滑降。两名老兵紧随其后。
四人刚刚落到平台上，跳上舢板，就听到上方裂隙处传来愤怒的咆哮和骨杖敲击岩石的声音。但他们已经顾不上回头，奋力划动舢板，朝着海湾出口、韩擎接应的方向冲去。
直到舢板冲出海湾，看到韩擎焦急等待的船只，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望去，鲸落湾内依旧死寂，悬崖上的裂隙黑洞洞的，并未有追兵冲出，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只是一场噩梦。
但每个人身上的伤痕、消耗殆尽的体力、以及那萦绕不散的腥臭和恐惧，都昭示着那是残酷的现实。
“国公！郡主！你们没事吧？”韩擎将四人接上大船，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和两名老兵身上的伤，大惊失色。
“没事……先离开这里，回望海港再说。”墨云舟喘息着，扶着船舷，望向那片越来越近、仿佛亘古不变的灰白雾墙，眼神无比沉重。
他们找到了黑莲的巢穴，窥见了那邪恶仪式的冰山一角，但也暴露了行踪，打草惊蛇。更可怕的是，那些“海鬼”……它们曾经，很可能都是活生生的人。
“韩擎。”墨云舟声音沙哑地开口。
“末将在！”
“立刻派人，秘密联络所有我们能找到的、信得过的疍民头领和老船工。”墨云舟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浓雾，“问他们一个问题：这些年，南海沿岸，尤其是浓雾出现前后，有多少渔船、疍民……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楚晚莹靠在舱壁上，脸色苍白，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悲悯。她想起了那些跪在潭边吟唱的、眼神空洞的身影，想起了通道里那些攻击他们的“海鬼”依稀还保留着的人类轮廓……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浮现在他们心头。
黑莲舰队和墨家余孽，不仅在试图控制污染的海底节点，他们很可能还在用活人……进行着某种惨无人道的“转化”或献祭！
而他们乘坐的舢板后方，幽深的海湾内，那漆黑的潭水之下，那个被低语和仪式呼唤的庞大阴影，似乎轻轻翻动了一下身体，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朝着雾区更深、更黑暗的深处，缓缓沉去。
远处，浓雾的边缘，似乎微微向内收缩了一瞬，仿佛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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