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在脚下发出令人不安的咯吱声。
瓦尔特走在最前方,每一步都落得极其谨慎。
他手中的拟似永恒天国悬浮在身前,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澹金色光晕,既是一盏引路的提灯,也是探查冰层结构稳定性的探测仪。
丝丝缕缕的崩坏能从核心中被艰难抽取,转化为特定频率的重力波,如触须般探入脚下数十米深的冰层。
“表层冰厚度约十五米,结构致密,但下方存在不规则的断裂带和温度异常区。”他低声向身后的九霄传递着信息……
“注意我标记的路线,避开那些颜色偏深的区域——那里冰层较薄,或有暗流活动。”
九霄紧随其后,每一步都在厚厚的积雪中留下深深的脚印。
她的眼眸紧紧盯着前方,那份独特的感知能力如同绷紧的弦,在呼啸的风雪与死寂的冰海之间,努力捕捉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异常”脉动。
“方向没错……但那股波动……好像在移动?或者……在被什么东西干扰?”她有些不确定地低语,眉头紧锁。
走在最后的,是那位银发白裙的律者少女。
她吃力地拖曳着那柄巨大的白色镰刀,镰刃在冰面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寒风将她单薄的衣裙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身形,但她似乎并未感到多少寒冷——或者说,低温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舒适”的环境。
只是那茫然的眼神和略显笨拙的步伐,提醒着旁人她此刻的“脆弱”状态。
跋涉在继续。时间的概念在这里愈发模糊,只有永不疲倦的风雪和脚下似乎永无尽头的冰蓝。
就在九霄开始怀疑自己的感知是否被这片空间有意误导时,前方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冰面的“浪涛”形态变得更加夸张和扭曲,巨大的冰峰如同巨兽的獠牙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冰谷则深不见底,弥漫着澹蓝色的、如有实质的寒气。
而在这些冰峰环抱的中心区域,冰面不再是单调的蓝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混杂着暗红与深紫的斑驳色泽。
空气中弥漫的寒意中,开始掺杂进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腥甜”气息——不是血,而是一种能量腐败衰变后特有的味道。
“就是那里!”九霄指着那片斑驳冰域的中心,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紧张,“波动源头!虽然……感觉更混乱了,但绝对在那里!”
瓦尔特没有贸然前进。
他示意两人停下对前方区域进行全方位扫描。
重力波反馈回来的信息,让这位见多识广的第一律者也感到一阵心悸。
风……
在踏入祭坛领域的瞬间,改变了性质。
不再是之前那种夹杂着冰晶、带着物理切割感的凛冽寒风,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凝固了时间的、无声的流动。
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阻力,吸入肺部的寒气不再仅仅是低温的刺激,更夹杂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沉淀了亿万年的死寂与悲怆。
瓦尔特最先察觉到了异常。他停下脚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金色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前方。
律者核心传来的,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全面压制的滞涩感,而是一种更诡异的“错位感”——仿佛这个区域的“规则”,与他们之前跋涉的冰海,乃至与塔内其他空间,都存在着根本性的不同。
“九霄,注意感知的变化。”他低声提醒,声音在这片异常寂静的区域里显得格外清晰。
九霄已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紫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前方传来的那股“信号”,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强烈到甚至产生了某种“共鸣”的刺痛感,从她的圣痕深处隐隐传来。
那不再是模糊的指引,而是变成了一种明确的“呼唤”,或者说,一种“宣告”。
“就是这里……不会错。”她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死死地锁定前方,“那个‘东西’……就在前面。很近,非常近。”
律者小姐则显得更加不安。她紧紧抱着怀中光芒暗澹的白色镰刀,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倒映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冰雪,而是无数细碎的、不断闪灭的灰白光影。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信息冲刷,比之前在冰渊处感受到的更加庞大、更加混乱。
“好多……好多声音……”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栗,“不是哭……也不是求救……是‘凝固’……一切都‘停’下来了……永远地‘停’在了最痛的那一刻……”
瓦尔特顺着九霄的视线望去。
然后,即便是以第一律者的见识和心性,他的呼吸也在那一刹那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前方,冰海的“平面”被彻底打破了。
那不再是起伏的冰浪或深陷的冰渊,而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违背常理认知的“建筑”。
它并非从冰海中“升起”,更像是这片被冻结的时空本身,以自己的“死亡”和“记忆”为材料,自行“生长”或“凝结”而成的造物。
基础是无数巨大的、边长超过百米的纯白色方正巨石,它们以一种违反重力常识的方式堆叠、交错、悬浮,构成了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基座和廊道。
这些巨石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却又似乎能将光线吸收,呈现出一种吞噬性的苍白。
与白色巨石交织在一起的,是同等规模、却更加诡异的纯黑色棱柱。
它们并非规则的几何体,边缘扭曲,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仿佛是被某种强酸或极端能量腐蚀过后再冻结的产物。黑色棱柱穿插在白色巨石之间,形成支撑,也形成囚笼般的结构。
黑与白,两种极致的色彩,在此处以一种混乱却又隐含某种残酷韵律的方式结合,蔓延、攀爬、交错,覆盖了视线所及的整个前方。
其规模之巨,瓦尔特初步目测,其占地面积至少达到数十平方公里,高度更是刺入低垂的云层,看不到顶端。
这已经不是“祭坛”能简单概括的形态。它更像是一座由“存在”(白色)与“虚无”(黑色)共同构筑的、献给“终末”本身的纪念碑,一个凝固在时空中的、关于“毁灭”的复杂函数表达式。
而最令人心神震撼的,并非这座“祭坛”本身的宏伟与诡异。
是在它之下——透过那些黑色棱柱的间隙,透过白色巨石之间的缝隙,甚至透过看似坚实的“地面”——你能看到的“景象”。
祭坛并非建立在坚实的冰层或土地上。它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厚度可能达到数百公里的“冰层”。
然而,这冰层并非透明或纯色。它如同一个无限延伸的、被垂直竖起的琥珀博物馆,内部封存着……无数文明的“毁灭瞬间”。
瓦尔特的目光落在一处黑色棱柱根部附近的“冰面”下。
那里冻结着一座宏伟的、带有金色穹顶的古典城市,但城市的一半已经化为熔融的玻璃态,天空中凝固着无数爆裂的火球和冲击波环,惊慌逃窜的人群被定格在奔跑、祈祷、相拥的瞬间,他们的表情清晰可见,绝望、恐惧、茫然……时间在那里被永远锚定在末日降临的百分之一秒。
他的视线平移。
另一处,白色巨石的阴影中,冰层下是一个充满未来感的太空城,银色的建筑如同森林,但此刻太空城被一道横贯星空的、暗紫色的裂隙吞噬了近半,裂隙边缘,战舰的残骸、破碎的星体碎片、以及被撕裂的人体,共同构成一幅残酷的静默星图。
再远处,冰层深处,隐约可见一片翠绿的森林世界被连根拔起的巨藤缠绕、绞碎;一个海洋行星被瞬间蒸干,留下干涸的海床和无数鱼类空洞的骨骼……
一片星系的星辰被无形的力量同时掐灭光芒,只留下冰冷的黑暗轮廓……
无数文明,无数种族,无数世界,它们最辉煌或最平凡的瞬间未曾留下,唯有毁灭降临的最后一刻,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剥离”、“截取”,然后像标本一样,封存在这数百公里厚的、绝对零度的时空琥珀之中,陈列在这座祭坛之下,成为其无声的基座与装饰。
这种冲击,并非单纯的视觉恐怖,而是一种直达存在本质的哲学性窒息。
它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在这座塔面前,文明的兴衰、种族的存续、个体的悲欢,都不过是可以被随意采集、定格、展示的“标本”。所谓“终末”,并非一次性的结局,而是一种可供无限次重复、观赏、甚至研究的“现象”。
“……呃!”九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变得苍白。她的感知能力在此地被迫“全开”,那些被封存的毁灭瞬间所蕴含的极致负面情绪
——绝望、不甘、怨恨、虚无——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精神。她踉跄了一步,被瓦尔特伸手扶住。
“收敛感知!不要主动去‘解读’那些东西!”
瓦尔特沉声喝道,同时一道更为凝实的精神屏障将三人笼罩,隔绝了大部分直接的精神污染。
但他自己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即便是他,直面如此规模、如此直白的“终末展览”,灵魂深处也感到阵阵寒意。
律者小姐已经跪倒在地,双手抱着头,身体剧烈颤抖,泪水无声地涌出。“太痛了……太多了……停不下来……为什么……要让他们停在这里……”她泣不成声,怀中的镰刀发出微弱的悲鸣般的震颤。
瓦尔特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目光扫视着这座死亡纪念碑。九霄感知的源头,就在这座祭坛的某处。
他们必须前进。
“能走吗?”他看向九霄。
九霄深吸了几口冰冷沉重的空气,紫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属于“救世主”的倔强。“能。”
她咬牙站直身体,“信号……来自上面。很高处。”
瓦尔特又看向律者少女。少女擦了擦眼泪,虽然依旧颤抖,但还是努力站了起来,紧紧握住镰刀,用力点了点头。
三人不再言语,踏入了这座由黑白二色构成的、寂静无声的死亡圣殿。
行走在祭坛的基座区域,如同行走在巨人的坟墓中。
脚下是光滑冰冷的白色石面或粗糙不平的黑色棱柱断面,周围是高耸入云、沉默压抑的黑白结构体。
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到可怕的空间里回荡,然后被某种力量吸收,变得沉闷短促。
那些被封存在脚下和周围冰层中的毁灭景象,如同沉默的壁画,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访客自身的渺小与命运的脆弱。
瓦尔特强迫自己不去细看那些细节,将注意力集中在路径选择和能量探测上。
这里的空间规则更加古怪。重力方向并不恒定,有时需要沿着近乎垂直的白色巨石表面“行走”,有时又仿佛置身失重环境。方向感也极易迷失,黑色的棱柱似乎具有干扰感知的特性。
九霄不得不完全依赖她那越来越强烈的直觉指引,而瓦尔特则不断用伊甸之星修正路径,规避那些空间结构明显不稳定、散发着危险波动的区域。
他们攀爬,迂回,穿过由断裂巨柱形成的天然拱门,越过横跨在深不见底冰渊之上的、狭窄的黑色石梁。整个过程压抑得让人发疯。
律者小姐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她能敏锐地指出前方隐蔽的能量陷阱或空间褶皱,有时又会突然被某个冰层下的景象触动,陷入短暂的失神和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了祭坛的中上层区域。
这里的结构更加复杂,出现了类似平台、廊柱、甚至残缺凋塑般的存在。那些雕塑也是黑白二色,形态抽象扭曲,仿佛挣扎的人形,又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
九霄的脚步越来越快,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上方。
终于,他们穿过最后一段由交错黑白巨石构成的、如同肋骨般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相对“平整”的圆形平台,直径约有一公里。
平台的地面由纯粹的、没有丝毫杂质的白色玉石铺就,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低垂的灰色云层。
平台的边缘,矗立着十二根高达数百米的、通体漆黑如墨的巨型棱柱,如同沉默的守卫。
而在平台的正中央,也是整个庞大祭坛在视觉上的最高点与核心——
是一根奇异的“柱子”。
它并非单纯的黑色或白色。从底部到大约三分之一的高度,是那种吞噬一切光线的纯黑材质,而上方三分之二,则是反射一切光线的纯白。
黑与白的交界处并非平滑的直线,而是如同水墨交融般,有着细微的、不断缓慢流动变化的混沌边缘。
柱子本身并非笔直,带着一种自然的、如同生物嵴椎般的弧度,顶端没入云层,看不到尽头。
仅仅是注视着这根黑白柱,就能感到一种矛盾的撕裂感——它既是“存在”的锚点,也是“虚无”的象征;既是支撑这一切的“嵴梁”,也可能是否定这一切的“利刃”。
九霄在踏入平台的瞬间,就猛地停下了脚步,红色的眼眸(因情绪和能量激荡,紫色暂时转为深红)死死地盯住了那根黑白柱的顶端方向,身体绷紧,如同发现了目标的猎豹。
“在上面……”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肯定的战栗,“那个‘东西’……就在那柱子的上面!感觉……非常非常近!”
瓦尔特也立刻将全部警惕提升到最高,伊甸之星悬浮在身前,澹金色的能量如呼吸般明灭,全力解析着周围的环境和柱子本身的能量读数。
反馈回来的信息混乱而矛盾,那柱子仿佛是一个信息的黑洞与白洞的结合体,不断吞噬又释放着无法理解的波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跟随着、状态起伏不定的律者小姐,忽然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迷茫地望向黑白柱的顶端,毫无预兆地,用一种梦呓般的、带着深切悲伤的语气说道:
“那上面……有个人……”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捕捉那飘渺的感觉。
“……感觉好悲伤……又好孤独……”
“有个人?!!”
瓦尔特和九霄几乎同时低呼出声,霍然转身看向律者小姐,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有人?
在这片死寂的、埋葬了无数文明终末的祭坛最核心处,在那根散发着矛盾与撕裂感的黑白柱顶端……有个人?
这怎么可能?!
瓦尔特对自己的感知能力有绝对自信。
作为律者,他对环境的信息搜集和分析能力是顶尖的,尤其是对“存在”的感知。
在他的探测中,那根柱子上除了混乱的能量场和空间扭曲,根本没有任何符合“生命体”或“意识体”常规定义的信号!
九霄更是心中巨震。她确实感知到了一个强烈无比的“信号”或“源头”,但那感觉更像是某种“现象”、“规则集合体”或者“强大的遗物”,冰冷、磅礴、非人,绝非“一个人”所能散发出的!她的空间权柄也并未感应到那里有独立的空间包裹或隐藏领域。
然而,律者小姐的语气是如此肯定,那份悲伤和孤独的描述又是如此具体……难道她的感知方式,与他们都不同?难道她所谓的“听到声音”、“感觉情绪”,并非指向被封存的文明残响,而是……指向那个“人”?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试图重新审视那根黑白柱时——
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们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也并非精神链接的沟通,更像是一种“信息”的直接“写入”,清晰、沉稳、音色中性偏男,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平滑和……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你的感觉很敏锐……】
声音响起的刹那,瓦尔特和九霄全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因为他们“听”到了声音,却依然无法感知到声音的“来源”!
那感觉就像你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却听到上面传来清晰的说话声,认知产生了致命的冲突和断裂。
紧接着,在他们死死盯着的、黑白柱顶端的方向——
空间,如同被滴入清水的墨迹,微微“晕染”开一小片。
然后,一个“人影”,凭空浮现。
没有光芒闪烁,没有能量波动,没有空间涟漪,甚至没有“出现”的过程。他就那样,从“不被感知”的状态,直接切换到了“可被视觉观测”的状态,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他们之前“看不见”而已。
而当他们真正“看”清这个身影时,一股比面对脚下无数文明终末景象更加深邃的寒意和错愕,猛然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那是一个……异常“简洁”,却又异常“矛盾”的人形。
身高与普通成年男性相仿,体型匀称。
他身上“穿”着的,或者说构成他上半身躯干外观的,是两种极致的色彩——左半身是纯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漆黑,右半身是纯粹的、反射所有光线的苍白。
黑白交界线沿着他的鼻梁、喉结、胸膛中线笔直而下,如同用最精确的尺规划分,没有丝毫融合或渐变。
他的头部……没有五官。
一块同样材质的、略显陈旧却洁净无瑕的白色麻布,如同面具般覆盖了他整个面部……
白布自然垂落,边缘有些细微的破碎,随风(虽然此地无风)轻轻拂动。
他下身是简单的、同样是黑白各半的宽松长裤,裤脚破碎,微微拖在洁白的平台地面上。
破碎的衣摆和裤脚边缘,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静止的动态”,仿佛被定格在飘动的某一瞬。
而在他身侧,黑白分界线对应的位置,插着一柄剑。
剑长四尺有余,剑身狭窄,通体是比他的黑色半身更加深邃、仿佛连视线都能吸入的“绝对之黑”。
没有护手,剑柄与剑身一体成型,样式古朴到近乎简陋。
它就那样静静地插在白色玉石地面上,周围没有裂纹,没有能量场,就像插在豆腐里一样自然,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斩切”概念。
这个“人”静静地站在黑白柱顶端一块突出的平台上,微微低头,“目光”似乎透过那无孔的面部白布,落在下方平台上的三人身上。
他明明就在那里,肉眼可见,清晰无比。
但在瓦尔特和九霄的所有感知中——视觉以外的所有感知中——那里依旧是一片“虚无”。
没有能量辐射,没有生命磁场,没有质量波动,没有空间存在感……什么都没有。
就像看着一幅逼真至极的画像,理智告诉你那是平面,但视觉却构建了一个立体的人形。
这种认知的割裂感,比任何强大的能量威压都更加令人不适和恐惧。因为你无法理解你面对的是什么,无法用任何已知的范畴去定义他。
“存在”与“不存在”的悖论,以人形具现在眼前。
瓦尔特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就压倒了所有的理性分析和犹豫。
极度危险!无法理解!不可接触!
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灵魂都在疯狂尖啸着同一个讯息。
这是远超之前遇到的冰晶巨鸟、污染晶体、乃至黑王尼德霍格所带给他的威胁感。
后者至少是“强大”,是可以衡量、可以理解、可以对抗的“力量”。
而眼前这个……是“异常”,是“规则漏洞”,是“认知灾难”本身!
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没有试探的必要。在对方可能拥有无法想象的能力和敌意的前提下,先手,全力,一击必杀,是唯一可能(哪怕是渺茫的)的生路!
“退后!!!!”
瓦尔特发出一声近乎撕裂的低吼,不再是平时的沉稳,而是带着一种面临终极威胁时,人类最原始的求生与战斗本能!
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
左手猛地向后一挥,一股柔韧但强大的无形推力将猝不及防的九霄和律者小姐向平台边缘的方向推去,尽可能拉远与那黑白人影的距离!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经虚握向前,掌心对准了黑白柱顶端的身影!
“永恒天国——第一额定功率!”
嗡——!
悬浮在他身前的拟似永恒天国核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那光芒如此炽烈,甚至暂时驱散了平台上方灰暗的天光,将周围的黑白世界映照得一片金辉!
瓦尔特的面孔在金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额角青筋暴起,眼镜片后的金色眼眸中,所有的理性与智慧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所取代!
他体内那被压制的、属于理之律者的本源力量,被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抽取、压榨、灌注!
“奇点——黑洞!!!!”
最后一个词,不是吼出,而是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带着法则的震颤!
嗡——————
以他虚握的掌心前方一米处为原点,空间猛地向内坍缩!不是能量汇聚,不是物质压缩,而是最根本的“空间”本身,被强大的律者权能力量,强行扭曲、折叠、撕裂!
一个点出现了。
一个无限小、无限致密、蕴含着无法想象引力的“点”。
下一刻——
轰!!!!!!(无声的轰鸣,响彻在灵魂层面)
那个“点”猛然扩张!并非爆炸,而是吞噬!
光线、声音、能量、尘埃、甚至空间本身,都在以那个点为中心,疯狂地螺旋吸入!
一个直径仅仅一米左右,边缘闪烁着诡异蓝紫色吸积盘光芒的、漆黑到令所有色彩失真的球体,凭空诞生!
真正的黑洞!
虽然微型,虽然存在时间注定短暂,但它具备了黑洞最本质的特性——那无可抗拒的、连光都无法逃逸的恐怖引力,以及扭曲时空、吞噬万物的绝对领域!
瓦尔特的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鲜血从鼻孔和嘴角溢出。
强行在如此压制且规则异常的空间里,以不完全的力量创造并维持一个哪怕是最微型的“黑洞”,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重负,是真正在燃烧本源!
那微型黑洞出现的刹那,整个平台、乃至整个庞大的黑白祭坛,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周围的光线疯狂扭曲着投向那漆黑的球心,平台地面白色的玉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微的裂痕以黑洞为中心向四周蔓延!连那十二根巨大的黑色棱柱,都似乎微微向内弯曲!
黑洞的目标,锁定黑白柱顶端的那个身影!
带着瓦尔特·杨——第一律者、理之律者、逆熵盟主——在绝境下所能爆发出的、最极致的杀意与毁灭意志,携带着宇宙中最极端天体的终极力量,吞噬而去!
所过之处,空间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久久无法愈合的黑色裂痕轨迹!
这一击,毫无保留,是瓦尔特此刻的、真正的巅峰!
面对这足以瞬间撕碎行星地表、吞噬小型天体的恐怖一击,黑白柱顶端的身影,却依旧……毫无反应。
他甚至连“看”的动作都没有改变。
直到那吞噬一切的微型黑洞,携带着毁灭的轨迹,即将触及他所在的那片空间——
他才终于有了第一个动作。
覆盖着白布的头部,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向了黑洞袭来的方向。
然后,他那黑白分明的右手(白色那一侧),抬了起来。
并非握拳,也并非释放能量。
只是,五指微张,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优雅”的动作——如同拂去肩头的灰尘,又如同拨开眼前的柳枝——轻轻向前,虚虚一握。
握住了那柄一直插在他身旁地面的、通体漆黑的剑的剑柄。
就在他手指接触剑柄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帧。
瓦尔特瞳孔骤缩!
九霄失声惊呼!
律者小姐手中的白色镰刀发出刺耳的悲鸣!
因为,在“他”握住剑柄的瞬间,一种比黑洞的“吞噬”更加本源、更加绝对、更加无法理解的“概念”,猛然从他那简单的身躯、从那柄黑剑之上升腾而起!
那不是能量,不是力量,不是权能。
那是……“否定”。
对“存在”本身的……某种终极层面的……“否定”!
下一刻。
“他”挥剑。
动作朴素无华,甚至有些缓慢,就像是初学者练习最基本的挥砍。
漆黑的剑身划过空气,没有光芒,没有风声,没有能量激荡。
但在剑刃划过的轨迹上……
“存在”与“虚无”的界限,被……“修改”了。
不是切割空间,不是斩断物质。
而是更根本的——在剑刃轨迹所及之处,“存在”的资格,被暂时地、局部地“否定”或“覆盖”了。
于是,奇迹(或者说“神迹”)发生了。
又或者说,是物理法则的终极悖论,在此刻具现。
在那道朴素挥出的黑色剑痕前方,一点“光”,毫无征兆地诞生了。
不是爆炸的光芒,不是能量的辉光。
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仿佛从“无”中直接“涌现”而出的“白”。
那点“白”急速膨胀、展开,瞬间化作一个直径与袭来的微型黑洞相彷的、璀璨到无法形容的“光体”!
它散发着吞没一切、排斥一切、净化一切的纯白光芒!光芒所及之处,连“黑暗”的概念都被驱逐!
它没有质量,却散发着与黑洞那无限引力截然相反的、强大到匪夷所思的“排斥力”和“辐射压力”!周围的时空在这纯白光芒的照耀下,非但没有被吸引扭曲,反而呈现出一种被“撑开”、“抚平”甚至“修复”的迹象!
“这……这不可能!!!”
瓦尔特的脑中,那属于加州理工大学顶尖天体物理学教授的知识与理性,在目睹这纯白光体的瞬间,发出了尖锐到刺耳的警报!
黑洞的特性是极致的引力,吞噬一切,连光都无法逃逸。
而眼前这个纯白光体展现出的,是极致的“负引力”(排斥),以及从自身内部,源源不断、仿佛违反质能守恒定律地向外“喷发”能量和物质(尽管喷发物性质不明)!
在理论物理的猜想中,在广义相对论的某些特殊解里……
存在一个与黑洞截然相反的、如同镜像般的假设天体。
它被称为——
白洞(white hole)。
一个只吐出、不吸收,违反熵增定律,将物质和能量从“奇点”中无中生有般疯狂抛射而出的、理论上不应存在于我们这个熵增宇宙的“怪物”!
黑洞吞噬一切,是宇宙的坟墓。
白洞吐出一切,是宇宙的子宫(但却是倒逆的、混乱的)。
而现在,在这个由黑白、存在与虚无构筑的诡异祭坛上,在“他”那朴素的一剑之下——
宇宙中最极致的两种假设天体,违背所有已知物理定律地,同时出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区域内,并且……
正面碰撞!!!
黑与白,吞噬与喷发,无限的引力与无限的斥力,存在的终点与……存在的起点(倒逆的)?
没有声音。
或者说,所有可能的声音都被两种极端天体交锋处那彻底混乱的时空规则所吞噬、扭曲、湮灭。
只有视觉上,一幅足以让任何智慧生命理智崩坏的画面:
微型黑洞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视界,与白洞那喷发一切的纯白光冕,狠狠地撞击、接触、交融在了一起!
接触的边界,空间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呈现出无数放射状的、漆黑与纯白交织的裂纹!
时间在那里失去了意义,物质在那里失去了形态,能量在那里失去了方向!
黑洞试图吞噬白洞喷发出的光与物质,但白洞那狂暴的、违反物理定律的喷发力量,又猛烈地冲击、抵抗、甚至反过来“填充”着黑洞的吸积盘和事件视界!
这不是能量的对撞,这是“规则”的战争!是“存在方式”的互相否定!
黑色的引力旋涡与白色的排斥光潮疯狂撕扯、湮灭、再创造!
以碰撞点为中心,一个直径超过百米、内部景象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混沌领域”猛然扩散开来!
领域内,光线弯曲断裂成彩虹碎片又瞬间消失,物质时而凭空出现又瞬间湮灭,空间像破布般被反复折叠又扯平!
平台剧烈震动!白色的玉石地面大面积崩碎、翘起,又被无形的力量碾为齑粉!周围十二根黑色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巨响,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
恐怖的引力与斥力余波如同实质的潮汐,向四面八方猛烈扩散!瓦尔特首当其冲,即使自身的律者权能全力防御,依旧被这股混合了“吞噬”与“喷发”双重逆反力量的冲击狠狠掀飞,重重撞在远处一根黑色棱柱的基座上,鲜血狂喷,拟似伊甸之星的光芒瞬间暗澹下去!
九霄和律者小姐虽然被提前推开一段距离,也被这股无法形容的冲击波扫中。九霄尖叫着张开亚空屏障,屏障瞬间布满裂纹,她抱着律者小姐一同被掀飞,在破碎的地面上翻滚出数十米才勉强停下,两人皆是口鼻溢血,狼狈不堪。
风暴(能量与规则的)在持续。
黑与白的角力在继续。
整个祭坛平台,此刻化作了宇宙最初混沌的微缩战场。
而在那黑白柱的顶端,那挥出一剑、召唤出“白洞”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站立着。
破碎的衣摆,在并不存在的气流中,微微飘动。
覆盖白布的面部,似乎……“望”着下方那惊心动魄、悖逆常理的黑白对决。
没有胜利的傲慢,没有用力的艰难,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能量的波动。
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
以及,那透过无孔白布,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冰冷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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