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在红岸派出所的第一个夜班，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所里人手紧张，新来的警员几乎没有缓冲期。带他的老民警老陈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小沈啊，咱们所就这样，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遛遛。今晚你跟王磊一组，有他在，出不了岔子。”
王磊正检查着警车后备箱的装备，闻言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应了句：“跟着就行，多看，少说话。”
夜幕下的富民县与白昼判若两地。主干道尚有零星灯火，拐进小街巷，便只剩下警车大灯切割开的浓稠黑暗。夏末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卷起路边的废纸，打着旋儿又落下。
沈青云坐在副驾驶，目光沉静地扫过窗外。那些在白天看来寻常无比的店铺、民居，在夜色笼罩下都显露出模糊的轮廓，仿佛潜藏着无数秘密。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无论到何处，先将自己融入环境，像猎人熟悉自己的猎场。
对讲机里偶尔传来指挥中心的通报和兄弟单位的回应，电流的杂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怎么，紧张？”王磊瞥了他一眼，打破了沉默。他似乎想从这位“高材生”脸上找到一丝不安。
沈青云摇摇头，语气平淡：“还好。就是觉得，晚上看这片区，和白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哼，待会儿你就知道，晚上牛鬼蛇神多着呢。”王磊打了个方向，车子拐进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边缘，路灯坏了好几盏，光线晦暗不明。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语音：
“指挥中心呼叫红岸03车！接到群众报警，北岸路十七巷，老棉纺厂三号家属楼，三楼住户听到楼下长期空置的202房内传出异常响动和……类似呜咽的声音，怀疑有事发生。请立即前往查看！”
北岸路十七巷，正是他们刚经过的那片灯光昏暗的区域。
“收到，红岸03车正在附近，立即前往。”王磊抓起对讲机回复，脸色严肃起来，猛地一打方向，警车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调头疾驰。
“老棉纺厂家属楼，多是几十年的老住户，邻里都熟。”王磊一边开车，一边语速飞快地给沈青云介绍情况，“202长期空置？这事有点怪。”
几分钟后，警车停在一栋墙皮斑驳、充斥着霉湿气味的筒子楼下。几个居民正聚在楼道口，神色紧张地议论着。看到警车，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妈立刻迎了上来。
“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来了！”大妈指着黑洞洞的楼道，“就是二楼，靠右边那家，202！那房子空了有小半年了，房东好像搬去省城儿子家了。可刚才，老李家媳妇下楼倒垃圾，清清楚楚听到里面有动静，像是……像是有人被捂着嘴哼哼！”
王磊眉头紧锁，从腰间取下强光手电，又拿出警棍：“大妈，谢谢您。我们先上去看看，大家伙儿先散开，别围在这里。”
他转头对沈青云低声道：“你跟紧我。情况不明，小心点。”
两人一前一后，放轻脚步，踏上吱呀作响的水泥楼梯。楼道里没有灯，只有王磊手中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扫动，照亮墙壁上剥落的广告和堆积的杂物。
来到202门口，老式的暗锁铁门紧闭着。王磊侧耳贴在门上，仔细倾听。
沈青云却微微抽动了一下鼻翼。他的感官经过前世的千锤百炼，远比常人敏锐。空气中，除了灰尘和霉味，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有血腥味。”沈青云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王磊能听到。
王磊猛地扭头看他，眼神惊疑。他也使劲闻了闻，却什么也没闻到。但看沈青云那笃定的神情，不像是信口开河。他脸色更加凝重，对着门内沉声喝道：“里面有人吗？我们是派出所的，开门接受检查！”
门内死寂一片。
几秒钟后，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用指甲刮擦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传了出来。
王磊不再犹豫，后退半步，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门锁附近！
“砰！”
一声巨响，老旧的门锁应声崩开，木门撞在内侧墙壁上，弹回。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手电光柱瞬间刺破黑暗，扫入屋内。
客厅空荡，只有几件破旧家具蒙着厚厚的白布，像夜色中的幽灵。地面上积着灰尘。
然而，在手电光扫过客厅中央时，两人的瞳孔同时收缩！
灰尘覆盖的地面上，赫然有着几道凌乱模糊的拖拽痕迹，从门口延伸向里面的卧室。而在痕迹旁边，零星点缀着几个颜色深暗、已经干涸的……斑点。
像血迹。
王磊经验丰富，立刻低吼：“控制现场！你守住门口，禁止任何人进入！我呼叫支援，请求刑侦介入！”
他一边快速向指挥中心汇报发现可疑情况、请求技术中队支援，一边紧张地注视着黑漆漆的卧室门口，握紧了手中的警棍。一个普通的夜间巡逻，竟然可能撞上了一起恶性案件！
沈青云没有守在门口，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视着客厅。灰尘、痕迹、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分子……无数信息碎片在他脑中飞速组合。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卧室门框内侧，一个极不起眼的高度上。那里，有一个半枚模糊的、带着某种细微纹路的印记，不像指纹，倒像是某种特殊材质的衣物在急速通过时剐蹭留下的。
“王哥，”沈青云的声音依旧冷静，他指着那处印记，“这里，嫌疑人可能穿着某种特定材质的工装，或者带了特殊的手套。动作很急，蹭到了。”
王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手电光下仔细辨认，才勉强看到那几乎与脏污门框融为一体的微小痕迹。他心头剧震，再次看向沈青云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观察力，这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能力，绝不是一个警校毕业生该有的！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呼啸的声音，正由远及近，迅速撕破夜的宁静。
沈青云站在破败的门口，门外是闻声而来、被辅警拦在楼下议论纷纷的居民，门内是隐藏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现场。
他的第一个夜班，注定无眠。
而这起突如其来的疑似血案，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必将在这座小县城里，激起千层浪。他仿佛能看到，一条隐藏在平凡表象下的罪恶链条，正因他今晚的这次出警，悄然浮现出一角。
真正的较量，似乎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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