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擢升慕容文远为市舶司提举的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明州乃至整个两浙路商界官场都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苏府门前，道贺的、探听虚实的、乃至暗中观察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与之前被官府查抄时的门可罗雀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苏府核心几人却心知肚明，这看似浩荡的皇恩背后，是蔡京更为阴险毒辣的算计。将文远调离经营日深的明州，置于杭州那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各方势力眼线遍布的所在，无异于将一头猛虎关进了布满机关的牢笼，既要他看家护院，又随时准备着收紧枷锁。
“此去杭州，步步凶险。”书房内，苏清婉屏退左右，神色凝重地看着文远，“蔡京在杭州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市舶司更是油水丰厚、关系错综复杂之地。你孤身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
文远坐在她对面，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大姐，若是从前，我或许真是羊入虎口。但现在……”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那是他在思考时的小习惯，“经历了归墟之事，拿到了指向蔡京的证据，更看明白了这盘棋的走向，我已非吴下阿蒙。他蔡京想把我放在火上烤，也得看看这火，最终会烧到谁。”
他的自信并非凭空而来。归墟之行让他眼界大开，手中握着的龙珠和那些古老信息是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底牌。而海商同盟经过此番锤炼，已不再是松散的商业组织，更像是一张隐形的、覆盖东南沿海的信息与力量网络。更何况，易卜拉欣手中还扣着那个北方首领和关键证据，这是一柄悬在蔡京头顶的利剑。
“你打算怎么做？”清婉问道，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妹夫”了。他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文远目光深邃，“明面上，我自然是感恩戴德，兢兢业业去做这个市舶司提举，整顿贸易，增加税收，做出政绩给朝廷看，让他蔡京一时找不到明显的错处。暗地里，我要利用市舶司的职权和资源，进一步壮大同盟，同时……调查蔡京一党在东南沿海的势力网络和非法勾当。”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尤其是，要查清他们与那些北方寻宝人，以及‘归墟’之事，到底有何关联。我总觉得，蔡京如此执着于双凤玦，目的绝非贪图珍宝那么简单。”
清婉点了点头，文远的思路清晰而大胆，这让她稍稍安心。“府中之事，你无需挂心，我会处理好。同盟那边，我也会暗中配合。只是……杭州那边，你需有几个得力臂助。”
“常五叔我必须带走，他经验丰富，忠心可靠。另外，我还想向大姐借一个人。”文远看向清婉。
“谁？”
“玲珑。”
清婉微微蹙眉：“玲珑？她性子跳脱，去了杭州那等规矩繁多之地，怕是……”
“正是需要她的跳脱和灵通。”文远解释道，“杭州官场水深，明面上的规则容易应对，难防的是暗地里的手段。玲珑在市井江湖中的关系和消息网络，是在官面上无法获得的补充，能帮我看到许多台面下的东西。而且，她机敏过人，应变能力强，关键时刻或能出奇制胜。”
清婉沉吟片刻，觉得文远所言有理，便点头应允：“好，我会跟她说明。明月那边……”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文远神色微黯，随即恢复如常：“二小姐……性情高洁，不喜纷争，还是让她留在明州，静心休养为好。杭州是非之地，不宜让她涉足。”
他心中对明月有愧疚，也有怜惜。那个如同空谷幽兰般的女子，理应生活在诗情画意之中，而非卷入这些肮脏的权谋斗争。
离赴任之期尚有数日，文远闭门谢客，专心做着准备。 他仔细研究了市舶司的架构、职能、历年卷宗以及杭州官场主要人物的背景关系。同时，他通过隐秘渠道与易卜拉欣保持联系，确认了那名北方首领和证据的安全，并嘱托他利用番商身份，继续留意与蔡京及北方势力相关的动向。
这期间，苏明月来过听竹轩一次。她依旧安静，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送来了一些她亲手整理的、关于杭州风土人情和历代文人笔记的抄本，以及几盒她特意调制的、据说有清心明目之效的香丸。
“杭州湿气重，蚊虫多，这些香丸或有些用处。”她将东西放下，声音轻柔，“路上……保重。”
文远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泛红的耳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酸涩。他接过东西，郑重道：“多谢二小姐。我会尽快……处理好那边的事情。”
明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言，有担忧，有不舍，或许还有一丝未被言明的期待。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福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启程那日，天色微阴。
明州码头，新任市舶司提举赴任的官船悬挂着旗帜，颇为气派。苏清婉带着族中主要成员及同盟代表前来送行，场面盛大，既是做给外人看，也是表明苏家上下一致的支持。
文远一身簇新的青色官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与清婉、诸位族老、掌柜一一话别，神色从容，不见丝毫怯懦或得意。
临登船前，他目光在送行人群中扫过，看到了站在稍远处的苏明月。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如同雨后的新荷，在人群中静静而立，目光与他遥遥一碰，便迅速移开，落在了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文远心中轻叹，收回目光，对身边的玲珑低声道：“走吧。”
玲珑今日也收敛了平日的跳脱，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闻言点了点头，紧跟在他身后。
官船缓缓离岸，驶向宽阔的江心，向着西南方向的杭州而去。
慕容文远站在船头，任江风吹动官袍。身后是渐渐远去的明州城和那些牵挂他人，前方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的杭州官场与更庞大的棋局。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温凉的龙珠，又想起明月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
新的征途，开始了。这一次，他不仅要保全苏家，更要在这大宋的权力舞台上，与那位权倾朝野的宰相，下一盘真正的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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