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七年,夏末。
长安的秋风,刮过骨头缝。
李夫人吞金自刎的血腥气,尚未在昭阳殿散尽,那背后如蛛网般牵扯出的宫闱阴谋,便已化作沉沉乌云,压在了刘彻的心头。
他第一次感到,皇权并非无坚不摧。
御座之下,藏着能将一切掀翻的暗流。
必须做点什么。
刘彻的目光越过关中,投向遥远的东方。
泰山。
他要做一件远超秦皇的伟业——封禅。
他要让天地看看,谁才是这万里江山唯一的主人。
也要让那些藏在阴沟里的鬼魅明白,他们的死期到了。
太子刘据监国。
皇后卫子夫、新封的冠军侯八九岁少年霍嬗,随驾东巡。
车驾启行,自长安向东,碾过一道道跪伏于地的身影。
刘彻坐在御驾内,指尖轻叩窗沿,俯瞰着下方潮水般的人群,嘴角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猜忌、愤怒、不安……此刻,似乎都已烟消云散。
他偶尔会把霍嬗叫到身边。
“嬗儿,看。”
“你父亲当年,就是为朕,打下了这片江山。”
刘彻的声音里,是期许,也是不加掩饰的掌控。
霍嬗安静地听着。
那张与霍去病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上,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凤驾之内,卫子夫的手指在宽大的袖中悄然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车外的山呼万岁,于她,不过是恼人的嗡鸣。
自从得知茂陵那具棺椁是空的一刻起,她的世界,只剩一个目标。
泰山。
帝王求仙之地,天下方士云集之所。
这是刘彻展示皇权的舞台。
也是她追寻真相的终点。
“影子”的网,早已在东巡的路线上无声铺开。
任何与“方术”、“长生”、“异人”相关的蛛丝马迹,都如百川归海,最终流向她的手中。
车驾抵达泰山脚下。
封禅大典,开启。
刘彻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群臣簇拥下,一步步踏上通往天际的石阶。
卫子夫跟在他身后,目光却越过他的背影,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巅。
他在祭天。
她在寻人。
大典之后,刘彻屏退众人,只留下奉车都尉霍嬗,二人登上玉皇顶。
山风凛冽,吹得帝袍猎猎作响。
“嬗儿,你看!”
刘彻指着脚下翻滚的云海,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此地,便是我大汉的龙脉所在!”
“你父亲,朕最锋利的战神,他的英魂……就在此地,镇守龙脉,护我大汉百年昌盛!”
霍嬗似懂非懂。
他只觉得,这里的风,有种令人心安的熟悉气息。
也正是在这一天,刘彻颁诏,改元鼎七年为元封元年。
下山的路上,刘彻偶遇了一位采药的老翁。
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背着药篓在峭壁上行走,如履平地。
侍卫上前盘问,老翁自称一百八十岁。
刘彻心头狂跳。
他挥退侍卫,亲自上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谦卑。
“老丈,可有长生之术教我?”
老翁打量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长生逆天,非人力可求。”
见刘彻面露失望,他似乎有些不耐,从药篓中随手抽出一份写满字迹的兽皮,丢了过去。
“药枕之方。”
“三百六十五味草药,合周天之数,久枕,可多享二十载阳寿。”
刘彻视若珍宝,立刻命人赏赐黄金千两。
老翁却看也不看,转身没入山林,转瞬不见。
当夜,行宫。
卫子夫摒退所有宫人。
一封密报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她循着指引,在月下,也找到了那位老翁。
他依旧在采药,见到她,并不意外。
卫子夫不行礼,也不绕弯子。
她不问长生,不求丹药。
“敢问老丈,可知魂魄之事?”
老翁采药的动作顿住。
“可知双玉之谜?”
老翁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岁月。
他反问:“皇后深夜来此,不为陛下求寿,却问鬼神之事,你,想做什么?”
“求一个真相。”卫…子夫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老翁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审视她话中的分量。
良久,他吐出四个字。
“向死而生。”
这四个字,像一把锥子,狠狠刺入卫子夫的耳中!
与东方朔的推断,别无二致!
卫子夫指尖冰凉,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找对了!
老翁见她神色,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等等!”
卫子夫的目光,落在他药篓边缘,一株形态奇特的干枯小草上。
那株草,正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生机。
“此为何物?”
老翁瞥了一眼,淡淡道:“归魂草,非阴非阳,只生于阴阳交界之地。”
他似乎不想多谈,身影一晃,便如青烟般消散在雾气里。
卫子夫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老翁消失前站立的地方。
那里,遗落了一小截“归魂草”的根茎。
她走上前,缓缓蹲下,用丝帕将那截根茎拾起。
凑到鼻尖。
一股冰冷的、奇特的草木气息钻入鼻腔。
而在那气息的深处……
一丝极其微弱的、甜腻的香气!
卫子夫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
这香气……
霍去病佩刀上的异香!
曹襄那杯“赔罪酒”里的味道!
完全一致!
就在此时,霍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外祖母。”
卫子夫回过神,将根茎紧紧攥在手心,转身看去。
霍嬗领着一个衣衫褴褛六七岁的小姑娘沿着黑雾中闯入。
“外祖母,这姑娘是嬗儿方才从野兽手中所救。”
霍嬗的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嬗儿想留下她。”
卫子夫看着那姑娘惊恐的眼神,点了点头,柔声道:“以后,你就叫无忧吧。”
“白日,你同陛下在泰山山顶都说了什么?”
霍嬗诚实回答:“外祖父说,阿父在此处,镇守龙脉。”
此言一出,卫子夫缓缓抬起头,望向那被夜色笼罩的泰山之巅。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股香气彻底串联!
茂陵的空棺是假的!
下葬是假的!
一切都是演给天下人看的戏!
霍去病的身体,连同那枚阳佩,根本就不在茂陵!
就在这泰山之上!
卫子夫猛地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她全明白了。
“传令!”
她的声音,冰冷、急促,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命所有‘影子’,寸寸搜山!”
“就算把整座泰山翻过来,也要给本宫……找到他!”
命令下达,无数黑影融入泰山的夜色。
另一边,刘彻已枕着太医连夜赶制的药枕,沉沉睡去。
梦中,他精力无穷,神采飞扬。
三日后。
天将破晓。
一名“影子”首领,带着一身的露水与泥土,单膝跪在卫子夫面前。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
“娘娘!”
“找到了!”
“在泰山主峰背面,一处被巨石和阵法封锁的悬崖下……”
“我们发现了一个山洞!”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洞内,有一具寒冰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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