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缺口，仿佛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静静地横亘在刚刚经历净化洗礼的地窟中央。从缺口往下望去，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连神识探入都如泥牛入海，被一股粘稠、死寂、却又暗藏某种古老韵律的力量所阻隔。
孙悟空站在缺口边缘，火眼金睛全力催动，两道凝若实质的金光刺入黑暗，却也仅仅深入数丈，便觉晦涩难明，只能勉强看清下方似乎并非笔直的通道，而是某种倾斜向下的、结构复杂的…空间。
“大师兄，这下面的‘蚀’力浓度…恐怕比这里还要高出数倍不止。”沙悟净捂着胸口，那朵被淡金色佛光萦绕的“蚀佛幽昙”虚影微微震颤，传递来一种既渴望又畏惧的复杂感应。“而且…那种‘呼唤’变得更清晰了，不只是吸引，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在催促，或者说，在等待我‘回家’。”
“家？”猪悟能啐了一口，“哪个家会是这种鬼气森森的样子？老沙，你可得把持住了！那本经书的力量似乎能帮你稳住心神，千万莫要再被那劳什子‘幽昙’给蛊惑了去！”
小白龙也点头，他手捧那本已恢复古朴暗金色泽、收敛了大部分光芒的《大日如来净世秘藏》，经书入手温润，散发着一圈极淡的、却坚定存在的清净佛光，将周遭试图重新聚拢的稀薄“蚀”力无声驱散。“沙师兄，此经神异，方才诵念时，我心亦有所感。它似乎…不仅仅是一件法宝，更承载着某种…‘传承’或‘誓愿’。你持守本心，借经力镇压邪祟，未必没有彻底根除体内隐患的机会。”
孙悟空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再次拿出经书，仔细端详。暗金色的金属薄片入手微凉，上面细密的梵文在火眼金睛下纤毫毕现，每一个字符都仿佛内蕴乾坤，流转着纯净而浩瀚的佛力。守经者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是唯一的‘锚’…也是寻找‘净世白莲’的关键”。他将经书小心地递还给小白龙：“敖烈，你方才与此经有所感应，便由你保管。八戒，你护着沙师弟，跟紧我。此地凶险难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四人不再犹豫，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将天帝气运之力萦绕周身，形成一层淡金色的护体光晕，率先跃入那黑暗缺口。猪悟能搀扶着沙悟净紧随其后，小白龙手持经书殿后。
下坠的过程出乎意料地漫长。并非垂直坠落，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在粘稠液体中滑行的感觉。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唯有孙悟空身上淡淡的金光、小白龙手中经书散发的微光，以及沙悟净胸口那被佛光包裹的幽昙虚影，提供着有限的光明。耳边只有风声…不，那不是风，是某种更低沉的、仿佛无数生灵在遥远地底哀嚎叹息的…气流呜咽。
“这里…空间不对。”下落了约莫一刻钟，孙悟空忽然低声道。以他们的速度，这般下落，早该深入地下极深，但周围的压抑感和“蚀”力浓度虽然不断提升，却并无到底的迹象，仿佛这缺口连接着一个独立于外界的…特殊空间。
又过了片刻，前方浓墨般的黑暗忽然开始变淡，并非变得明亮，而是…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调。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破败、却又宏大庄严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终于，脚下传来了实质的触感。四人落地，警惕地环顾四周。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心神剧震。
这里并非想象中更深处的地窟，而是一片…广阔的、残破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废墟”。
天空（如果那能称之为天空的话）是一种浑浊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层层叠叠、仿佛凝固血痂般的厚重云层，低低地压着。云层中，偶尔有扭曲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金色流光闪过，带来刹那的光明，却更添诡异。
大地是深褐色与暗金色交织的奇异岩土，布满了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痕。而在这片大地上，散落着、矗立着、甚至…倒悬着无数残破的建筑与造物。
那是一座座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庙宇，金色的瓦片早已暗淡斑驳，朱红的墙壁爬满了漆黑的苔藓状物质。那是一尊尊巨大的、或倒塌、或残缺、甚至…头下脚上倒插在地里的佛像。佛像的面容大多模糊不清，或被侵蚀得坑坑洼洼，但残留的轮廓与姿态，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宝相庄严。只是此刻，这庄严浸染在无尽的死寂与破败中，显得格外悲凉与悚然。
更令人惊骇的是，一些本该是佛塔、经幢、甚至是小型浮屠的建筑碎片，竟然违背常理地悬浮在半空中，或倾斜，或倒置，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在那里，纹丝不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蚀”之力，但这股力量在此地似乎沉淀了太久，不再狂暴，反而呈现出一种…粘稠的、迟滞的、仿佛时光本身都已腐朽的诡异感觉。
“这里…就是‘寂灭佛土’的…残片？”小白龙喃喃道，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手中的《大日如来净世秘藏》似乎感应到此地气息，微微震颤，散发出的佛光稍稍明亮了几分，努力驱散着周围试图侵染过来的暗红与死寂。
“错不了。”孙悟空目光扫过那些倒悬的佛像和悬浮的废墟，火眼金睛中金光流转，“好大的手笔…一整片佛国净土，被硬生生从现实剥离、侵蚀、然后…打碎、颠倒，塞进了这山腹深处，成了‘灵柩’的一部分。看这些痕迹，这侵蚀发生的时间，恐怕久远到难以想象。”
“阿弥陀佛…”沙悟净忍不住低声诵了句佛号，胸口一阵闷痛。眼前的景象，比任何直接的恐怖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悲怆与寒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朵“幽昙”在此地异常活跃，正疯狂地汲取着空气中那沉淀了无数岁月的“蚀”力，而经书带来的佛光压制，似乎也在此地无处不在的侵蚀场域下，变得有些艰难。
“小心！有东西过来了！”猪悟能忽然低吼一声，九齿钉耙横在身前。
只见前方一片倒塌的庙宇废墟后，影影绰绰，缓缓“走”出几个“人影”。
不，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是几具身披破烂僧袍的…“东西”。它们的躯干干瘪扭曲，四肢以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弯曲着，皮肤呈现出岩石般的灰白色，布满了裂痕。它们的头颅低垂，看不清面容，但每一步迈出，都伴随着“喀啦喀啦”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诡异的是，它们身上萦绕的并非纯粹的漆黑“蚀”力，而是一种暗红与淡金交织的、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浑浊气息，仿佛生与死、佛性与魔性在它们体内达成了某种恐怖而脆弱的平衡。
“是…是此地陨落的佛修遗蜕？”小白龙惊疑不定，“被‘蚀’力侵蚀后，变成了这种…不灭的怪物？”
“不止。”孙悟空凝神看去，眉头紧锁，“它们体内…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佛力核心，正是这点核心，与侵蚀它们的‘蚀’力形成了诡异的平衡，让它们既无法被彻底净化，也无法完全魔化，变成了这种…游荡的‘佛孽’。看它们的行动轨迹，似乎…在遵循某种生前的本能？”
果然，那几个“佛孽”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以一种缓慢、僵硬、却带着奇异韵律的步伐，在废墟间蹒跚行走，时而停在某个倒塌的佛像前，做出类似“合十”、“叩拜”的扭曲动作，时而又对着空无一物的暗红色天空，发出无声的、仿佛诵经般的“嘶嘶”气流声。它们的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哀与荒诞。
“它们…在凭吊？在忏悔？还是在…重复生前最后的执念？”沙悟净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眼前的景象深深刺痛了他。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体内那朵“幽昙”，想到了那无尽的吞噬与扭曲…是否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般不人不鬼、不生不死的可怖模样？
“绕过去。”孙悟空当机立断，“这些‘东西’气息古怪，能不惊动最好。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净世白莲’的线索，不是来超度这些…可怜人。”他刻意避开那些“佛孽”行走的路径，带领三人从一片巨大的、倾斜的佛首雕像侧面小心翼翼地向这片佛土残墟的更深处摸去。
越往深处走，景象越发诡异破败。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佛孽”，有的在废墟中茫然徘徊，有的对着残破的经幢“讲经”，有的则彼此“争斗”——以一种缓慢而扭曲的方式撕扯着对方身上本已残破的僧袍，却又不真正下死手，仿佛在重复某种生前的嗔怒与争执。
他们还看到了更多不可思议的景象：一片金色的莲池，池水早已干涸凝固，化作黑色的晶石，池中枯萎的莲梗扭曲如鬼爪；一座半塌的藏经阁，无数经卷的碎片在空中无风自动，缓缓飘落，上面的字迹早已被侵蚀得模糊不清，散发着癫狂的气息；甚至，他们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广场上，看到了一幅以暗红色“蚀”力勾勒出的、巨大而扭曲的曼荼罗（坛城）图案，图案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空洞的、仿佛被生生剜去的莲花印记…
“净世…白莲…”小白龙盯着那个空洞的莲花印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微微发烫的经书，似乎有所感应。
就在他们试图绕过这片广场，继续向可能是这片残墟“中心”的方向前进时，异变陡生！
“哞…嘛…呢…叭…咪…吽…”
一阵低沉、嘶哑、断断续续，却宏大得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六字真言，忽然在这片死寂的佛土残墟中回荡起来！
这真言没有丝毫佛门的清净庄严，反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毒、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虔诚”！每一个音节吐出，都引得整片残墟微微震颤，空气中沉淀的暗红“蚀”力随之沸腾！
那些原本在茫然游荡的“佛孽”们，齐齐一顿，然后猛地抬起头！它们那本该是面孔的位置，大多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或是几个扭曲的空洞。但此刻，从那些空洞中，齐齐亮起了两点惨绿或暗红的光芒，死死地“盯”向了孙悟空四人所在的方向！
“被发现了！”猪悟能心中一紧。
“是那真言！这真言有问题！”孙悟空瞳孔一缩，他感觉到，这扭曲的六字真言不仅唤醒了那些“佛孽”，更引动了此地沉积的无尽“蚀”力，形成了一种针对“生者”或者说“外来者”的强大恶意力场！
“唵…嘛…呢…”那真言再次响起，更加清晰，更加宏大！这一次，所有的“佛孽”都动了！它们不再蹒跚，而是以一种僵硬却迅捷的速度，从四面八方的废墟中涌出，朝着四人合围而来！它们身上那暗红与淡金交织的浑浊气息疯狂涌动，在体表形成了一层类似“佛光”却又扭曲邪恶的护罩，口中发出“嗬嗬”的嘶吼，那嘶吼声中，竟也夹杂着破碎的、变调的梵音！
“结阵！八戒守左，敖烈护右，沙师弟居中，借经书之力护住心神，俺来开路！”孙悟空暴喝一声，金箍棒已然在手，棒身之上，淡金色的天帝气运之力与纯阳仙力交织，光芒大放！
“杀！”没有多余废话，战斗瞬间爆发！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佛孽”，挥舞着干枯如树枝、却坚硬逾铁石的手臂，带着浑浊的邪异“佛力”，狠狠抓来！孙悟空眼神冷冽，金箍棒横扫千军，炽烈的金光所过之处，那几个“佛孽”体表的邪异“佛光”如纸糊般破碎，身躯也被拦腰扫断！但诡异的是，断成两截的“佛孽”并未死去，上半身依旧挣扎着爬行，下半身也在扭动，断裂处没有鲜血，只有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蚀”力如脓液般涌出，试图重新连接！
“这些东西…杀不死？！”猪悟能挥耙筑飞一个从侧面扑来的“佛孽”，感觉钉耙如同砸在万年玄铁上，震得手臂发麻。更麻烦的是，那邪异的“佛力”带着强烈的侵蚀性，竟在缓慢污染他的钉耙乌光！
“它们核心未碎！”小白龙看得分明，手中银枪如龙，点向一个“佛孽”的胸口，那里有一团微弱的、不断明灭的暗金色光点，“它们的力量核心是那点残存的佛性与‘蚀’力扭曲结合的产物！必须同时击碎那核心，并净化掉侵蚀的‘蚀’力！”
“我来试试！”沙悟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因外界“蚀”力沸腾而愈发躁动的“幽昙”，双手合十，催动体内残存的正统佛力，同时引导胸口经书佛光的加持，诵念起《金刚经》的经文。浩荡的佛音带着一丝《净世秘藏》的净化之力扩散开来，虽然微弱，却让周围扑来的“佛孽”动作明显一滞，体表的浑浊气息也波动起来。
“好机会！”孙悟空眼中精光一闪，身化流光，金箍棒精准无比地点向那些“佛孽”胸口的核心光点！棒尖凝聚的天帝气运与纯阳之力，对那扭曲的核心有着极强的克制！
“噗！噗！噗！”
连续数声轻响，几个“佛孽”胸口的暗金光点应声而碎！它们的身躯猛然僵住，随即如同沙雕般瓦解，化作一蓬蓬暗红色的尘埃，其中夹杂着点点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粒，飘散在空中。那点金色光粒在消散前，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解脱意味的叹息。
然而，击溃几个“佛孽”，对于潮水般用来的更多怪物而言，只是杯水车薪。而且，那宏大而扭曲的六字真言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响，引动的“蚀”力力场也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影响空间本身！周围的废墟开始扭曲、变形，一些悬浮的碎石和建筑残骸无风自动，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狠狠砸向四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念经的源头必须找到！”孙悟空一棒扫开一片飞石，目光如电，扫向真言传来的方向——正是那片绘制着扭曲曼荼罗图案的广场中心，那个空洞的莲花印记上方！
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道模糊的、扭曲的…虚影。
那虚影依稀能看出是一个身披破旧袈裟的老僧轮廓，但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的位置，燃烧着两团暗红色的火焰。它盘膝“坐”在虚空，双手结着一个古怪而扭曲的手印，那令人疯狂的六字真言，正是从它“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可怕的是，以它为中心，整个广场上那个巨大的、空洞的莲花曼荼罗图案，开始亮起暗红色的光芒，一股庞大无匹的吸力传来，目标直指…沙悟净胸口的“蚀佛幽昙”，以及小白龙手中的《大日如来净世秘藏》！
“它在召唤！召唤‘幽昙’的力量，也在召唤…经书？”小白龙感觉手中的经书变得滚烫，仿佛要脱手飞出，飞向那虚影下方的空洞莲花印记！
沙悟净更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胸口那朵被佛光包裹的“幽昙”虚影剧烈震颤，表面的淡金佛光急速黯淡，内部的漆黑暗影疯狂膨胀，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吞噬与归附欲望，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爆发！那虚影，那空洞的莲花印记，对他体内的“幽昙”而言，仿佛有着致命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稳住！”孙悟空一把按住摇摇欲坠的沙悟净肩膀，磅礴的纯阳仙力渡入，助他抗衡那股召唤。同时，他对小白龙吼道：“敖烈！再诵经！用《净世秘藏》的力量！”
小白龙咬牙，不顾经书的滚烫，再次以龙吟之音，诵念起之前那段“照见五蕴皆空”的经文。然而，这一次，效果大打折扣！那宏大扭曲的六字真言形成了强大的干扰，小白龙的诵经声被压制得几乎微不可闻，经书散发的佛光也仅仅能护住周身丈许范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涤荡大片区域。
“没用的…没用的…”那扭曲的老僧虚影似乎“看”了过来，暗红的火焰双眸跳动，断断续续、充满癫狂与痛苦的神念直接传入四人脑海：“《净世秘藏》…钥匙…白莲…归来…寂灭…才是永恒…加入…我们…”
“加你姥姥！”孙悟空怒吼，知道不能再拖下去。这老僧虚影显然是此地“佛孽”的源头，甚至是这片佛土残墟某种“规则”的显化！不击败它，他们迟早会被无尽的“佛孽”和这诡异的力场耗死在这里，沙悟净和小白龙也必定不保！
“八戒！敖烈！护好沙师弟和经书！俺去会会这装神弄鬼的老秃驴！”孙悟空眼中凶光一闪，将天帝气运催动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暗红天幕的炽烈金虹，无视周围扑来的“佛孽”和砸落的碎石，以无可阻挡之势，直扑广场中心那扭曲的老僧虚影！
金箍棒高高举起，棒身之上，金光凝聚如同实质，隐隐有天庭宫阙、星河运转的虚影浮现，带着镇压一切邪祟、重整乾坤秩序的煌煌天威，朝着那老僧虚影，以及其下那散发着诡异吸力的空洞莲花印记，狠狠砸下！
“给俺…破开这鬼地方！”
棒落，如天倾！
（第三百一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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