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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潜龙欲归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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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龙城,听竹小苑。

夜雨初歇,竹叶上挂着的沉重水珠,不时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细碎的水花,发出单调而清冷的“嗒、嗒”声响,更衬得小苑深处,那间依旧亮着昏黄灯火的静室,格外的幽寂。

凌天羽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不再是修为被废、经脉尽断时的死灰与绝望,亦非刚刚恢复时那难以抑制的、略显虚浮的精芒。此刻,那眼底深处,是一片历经生死轮转、看透世情炎凉后的沉静与内敛,如同被万丈寒渊淬炼过的玄铁,冰冷、坚硬,且深不见底。

他微微握拳,指节发出细微却充满力量的轻响。体内奔腾的劫力,如同蛰伏的江河,雄浑磅礴,远比受伤之前更为精纯、强韧。甚至,他能隐约感觉到,那层坚若磐石的渡劫境壁垒,已然有松动的迹象,只需一个合适的契机,便可一举突破。

凌绝为他接续经脉给他带来的好处,胜过他数年的苦修。然而,这份力量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刻入骨髓的冰冷恨意。

他的目光扫过静室角落。那里,凌山与凌海同样盘膝而坐,气息沉凝,周身隐隐有玉质光泽流转,修为稳固在了大乘境初期。两人脸上那份属于仆从的恭顺未曾改变,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份曾经不曾有的、源自自身实力的坚毅与冷厉。

“凌天罡……凌啸雷……” 凌天羽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寒意。那背叛的毒手,废功的痛楚,濒死的绝望,如同梦魇,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永世难忘。

窗外,最后一滴承不住的雨水自竹叶尖端滑落,砸在石上,碎裂无声。

“是时候了。” 凌天羽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该回去,会一会那些‘亲人’了。”

凌山、凌海同时睁眼,肃然起身:“是,少爷。”

……

晨曦未至,元龙城还笼罩在一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湿冷雾气之中。薄雾如灰色的纱幔,缠绕着高耸的城墙、鳞次栉比的建筑,连那平日里喧嚣不息的主干道,此刻也显得空旷而寂静,只有更夫模糊的打更声,从极远处传来,带着一丝不真切的飘忽。

六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狭窄、阴暗、弥漫着隔夜腐朽气息的巷道深处。

为首的正是凌天羽。他对这片位于元龙城西侧,被称为“锈蚀之地”的凌家旁支聚居区,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这里的建筑低矮、拥挤,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街道坑洼不平,积着前夜的雨水,混合着不知名的污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偶尔有早起的旁支族人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探出那张被生活与劳碌刻满疲惫与麻木的脸,又很快缩了回去,关紧门户,仿佛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带来不祥之灾。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里,远比那湿冷的雾气更让人心头发沉。

蓝玲儿微微蹙眉,她天性喜洁,对这般环境本能地感到不适。云璃则目光清冷,平静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那双如净世仙莲般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唯有洞悉世情的了然。凌绝走在最后,他的气息最为平凡,仿佛与这阴暗的巷道融为一体,但若有人能窥视其眼底,便会发现那是一片亘古不变的死寂深渊,任何光线落入其中,都会被吞噬殆尽。

他们此行,并非要去那位于城市中心、恢弘壮丽、象征着凌家无上权柄的本家府邸。而是要去见一群,与他们一样,在阴影中挣扎求存的人。

七拐八绕,众人停在了一处看似再普通不过的院落前。院墙比周围的建筑稍高些许,却也陈旧不堪。乌木院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木质牌匾,上书“砺锋居”三字,字迹依稀可见昔日的遒劲风骨,如今却已被岁月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边缘布满裂纹,如同它背后所代表的这一脉族人,饱经风霜,锐气深藏。

凌天羽上前,并未立刻叩门,而是静静站立了片刻,目光扫过门楣上的牌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与痛楚。他深吸了一口这清冷而压抑的空气,伸出手,以一种独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轻轻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咚…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黎明前的死寂中,却传出老远。

片刻的死寂之后,门内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后。随即,门扉被拉开一条仅容一瞥的缝隙,一双充满警惕、带着血丝的眼睛从缝隙后窥探出来。当这双眼睛看清门外站着的凌天羽时,那警惕瞬间化为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瞳孔骤然放大。

“天……天羽少爷?!!” 门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见到了死而复生之人,“您……您真的……还活着?!老天爷!主事大人他……他这几日……” 话语哽咽,难以继续。

“凌真叔,是我。” 凌天羽压低声音,快速打断了他,同时侧身,让出身后的凌绝五人,“情况特殊,快,带我们去见啸凡叔。”

被称作凌真叔的汉子,这才注意到凌天羽身后气质迥异的五人。他的目光首先掠过修为“平平”(压制后)的云璃和蓝玲儿,虽惊异于二女超凡脱俗的容颜与气度,但也并未太过失态。然而,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看似最为平凡的凌绝身上时,却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那青年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古井无波,却让他仿佛看到了无尽虚空、万物终末的幻象,灵魂都为之战栗!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不敢多问,连忙将门拉开一道可供人通过的缝隙,急促道:“快,快请进!” 待六人鱼贯而入后,他迅速而轻巧地合上大门,“咔哒”一声落下重逾千钧的门栓,还不放心,又双手掐诀,打出一道微光,激活了院落自带的、简陋却聊胜于无的隔音禁制。

院落内的景象,与外面的破败压抑截然不同。虽不算宽敞,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扫得一尘不染,几丛生命力顽强的剑叶兰在墙角傲然挺立,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为这小院平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机与锐意。显然,此间主人,于困顿之中,仍未完全磨灭心志。

众人刚踏入收拾得简洁却透着古意的正堂,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便从内间传来。帘幕掀动,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面容儒雅却眉宇深锁、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悒的中年男子,疾步而出。他正是如今凌家旁支的主事人,凌啸凡。

“天羽!”

凌啸凡一眼看到站在堂中的凌天羽,声音瞬间嘶哑,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不敢置信的狂喜。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死死抓住凌天羽的双肩,力道之大,让指节都微微泛白。他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仔细打量着,仿佛要确认眼前之人并非虚幻,眼眶迅速泛红,水光氤氲:“前几日……前几日噩耗传来,说你……你已遭不测……我……我……” 他喉咙哽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拍打着凌天羽的臂膀,重复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的目光随即扫过一旁的凌山、凌海,见这两人虽气息内敛,但面色红润,眼神锐利,精气神完足,甚至隐隐透出一种经历过脱胎换骨般的沉凝气质,心中更是惊喜交加,原本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都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啸凡叔,让您担心了。” 凌天羽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带着颤抖的力度,鼻尖也是一酸,但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力回握了一下凌啸凡的手臂,示意自己无恙。随即,他侧过身,神色变得无比郑重,引荐道:“啸凡叔,这几位,不仅是我凌天羽的救命恩人,更是……我们凌家旁支,失落千年,至关重要的——亲人!”

他刻意在“亲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如同重锤,敲在凌啸凡的心上。

凌啸凡闻言,目光立刻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凌绝、云璃、蓝玲儿三人。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不过大乘境初期的灵力波动(压制后),虽惊异于云璃、蓝玲儿那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拥有的清冷仙姿与灵动气韵,但最初,也只以为是凌天羽在外结交的、背景不凡的仗义好友。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疑惑,整理了一下因匆忙而略显凌乱的衣袍,对着凌绝三人,郑重地拱手一礼,语气诚恳而客气:“凌啸凡,代我这一脉族人,多谢三位道友对小侄的仗义相助之恩!此情此德,没齿难忘!”

凌绝面色平淡,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并未多言。云璃与蓝玲儿亦是轻轻欠身,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凌天羽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盯住凌啸凡的双眼,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啸凡叔,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乎我旁支一脉千年来的屈辱、挣扎,以及……未来的希望!请您,务必稳住心神!”

他顿了顿,感受到堂内瞬间凝滞的空气,以及凌啸凡骤然绷紧的身体,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凌啸凡的耳畔:“这位,凌绝兄弟,他并非寻常修士。他来自遥远至极的——天元大陆!岚凤城凌家!而他的先祖,正是我凌家旁支一脉,千年之前,那位惊才绝艳、冠绝同代,却遭族内奸人构陷、蒙受不白之冤,最终被迫远走他乡、不知所踪的——凌啸天老祖的,嫡系血脉后人!”

“什么?!!”

凌啸凡整个人如遭九天霹雳当头棒喝!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身体猛地僵直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泥塑木雕!脸上那儒雅的线条、深锁的愁眉,在这一刻,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彻底撕裂、扭曲!他的瞳孔收缩到了针尖大小,死死地钉在凌绝那平静无波的脸上,仿佛要透过皮相,看清其血脉灵魂的根源!

“啸……啸天老祖的……后人?天……天元大陆……岚,岚凤城凌家?”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发出破碎不堪、嘶哑干涩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心脏中挤出来,带着血腥气。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吓人,脸色先是涨红,随即又变得惨白如纸。

千年了!整整一千年!他们这一脉,世代口耳相传,从未有一刻忘记那位如同流星般璀璨划过、却又悲壮远遁的先祖!寻找啸天老祖流落在外的血脉,早已不仅仅是族训,更是刻进了他们骨髓里、融入了他们灵魂中的执念!是支撑着他们在嫡系无休无止的打压、排挤、甚至暗中迫害下,依旧能咬着牙,如同石缝中的杂草般艰难求存、不曾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点星火!是他们黑暗岁月中,唯一遥不可及、却始终不肯放弃的光明幻想!

而如今,这幻想,这执念,这支撑了他们千年的精神支柱……它的后人,就这般活生生地、毫无预兆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惊喜,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防备,冲击得他神魂摇曳,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他猛地再次抓住凌天羽的手臂,这一次,指甲几乎要深深掐入对方的皮肉之中,声音颤抖得完全变了调,带着哭腔与无尽的渴望:“天羽!你……你确定?!此事……此事关乎太大!千年的等待,千年的希望!证据……可有凭证?!!”

凌绝依旧没有说话。在凌啸凡那近乎癫狂的、混合着极度渴望与恐惧失望的目光注视下,他只是再次,缓缓地,取出了那枚古朴、黯淡,却承载了千年沉重历史的——天星令!

当那微弱的、却无比纯正的星辉,再次从令牌上升起,当凌啸凡血脉最深处,那源自同宗同源、绝无法作伪的共鸣与召唤之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席卷全身时……

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噗通——!”

一声闷响!

这位肩负着整个旁支一脉数千族人生存重担,在嫡系的阴影下苦苦支撑、如履薄冰了数十年的主事人,凌啸凡,竟再也无法控制住激荡澎湃的心绪,双膝一软,朝着那枚天星令,便要行那五体投地、叩拜先祖的大礼!浑浊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布满风霜刻痕的脸颊肆意流淌,声音泣血,带着无尽的委屈与终于得见光明的激动: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啸天老祖血脉未绝!后人归来!先祖英灵庇佑!晚辈凌啸凡,拜见本家少主——!!!”

这一声“少主”,蕴含了千年的等待,千年的屈辱,千年的不甘!

凌绝眼疾手快,在那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一股柔和却蕴含着不容抗拒意志的力量已然托住了凌啸凡。那力量并非单纯的灵力,更带着一种仿佛能定鼎乾坤、抚平波澜的沉稳:“啸凡叔不必行此大礼。我虽为啸天先祖血脉,但初来乍到,对族内情势一无所知,日后许多事情,还需仰仗您和诸位族人同心协力。千万不可称我为少主呀!”

凌啸凡被这股力量稳稳扶起,依旧激动得浑身颤抖,用袖子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却越擦越多,语无伦次道:“小子折煞老朽了!折煞老朽了!能迎回尔等,是我旁支一脉……不,是整个凌家旁支,天大的幸事!是拨云见日之始!快,快请上座!您请上座!” 他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凌绝让到了主位之上,自己则侍立一旁,激动与恭敬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重新落座,凌啸凡的情绪才勉强平复了些许,但眼中的狂喜与看向凌绝时那近乎虔诚的目光,依旧炽烈。凌天羽见状,知道时机已到,脸上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开始述说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真相。

“啸凡叔,您可知,我们此次外出历练遇险,根本并非什么意外!” 凌天羽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如同从九幽地狱吹出的寒风,让整个正堂的温度都骤然下降,“是凌天罡!他早已与执法堂的三长老凌啸雷勾结!故意将我们的行进路线,泄露给了黑煞谷的匪修!待我们与匪修拼死搏杀,突围而出,已是强弩之末时,那凌啸雷便假借接应之名,亲自现身!”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那令人绝望的一幕:“就在我们心神松懈,以为逃出生天的刹那……那个我们一直尊称为‘叔父’的人!那个代表着凌家执法公正的三长老!竟……竟突然对我们突下杀手!狠毒无比地,废掉了我们三人的修为!”

他详细地描述了丹田被毁、经脉寸断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修为尽失、沦为废人时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浸泡过。接着,他的语气转为一种带着震撼与感激的复杂情绪,述说凌绝如何如同神兵天降,如何以他们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无上神通,耗费了堪称海量的天地奇珍,不仅为他们接续了断绝的经脉,重塑了崩毁的道基,更是让他们因这极致的毁灭与新生,破而后立,修为境界反而更上一层楼!

听着凌天羽那字字血泪的控诉,凌啸凡脸上的喜悦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与一种深可见骨的无力感!他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因用力过度而毫无血色。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龙盘踞!

“凌天罡!凌啸雷!!”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他们……他们竟敢如此!如此残害同族!丧心病狂!简直猪狗不如!!” 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檀木茶几上!

“轰——!”

一声闷响,那坚实的茶几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强大的气劲甚至将地上的青石板都震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纹!

然而,这雷霆震怒之后,便是更深、更沉的无奈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他颓然坐倒在椅中,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原本挺直的脊梁也佝偻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悲凉:“可是……可是我们能如何?嫡系势大,根深蒂固,掌控着家族几乎所有的资源与权力!更有那位……那两位已达战尊之境的老祖坐镇,威压全族!我们旁支势微,人轻言卑,拿什么去斗?若此事此刻声张出去,非但无法讨回公道,恐怕……恐怕立刻就会招致嫡系更疯狂、更不留痕迹的报复与打压!他们绝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到他们统治的人存在!甚至会……连累凌绝你们的安危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凌绝,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有寻回血脉的激动,有对增值绝身份的天然崇敬,但更多的,是那浓得化不开、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与恐惧:“凌绝小侄!你回归之事,以及你为天羽他们疗伤、让他们修为尽复甚至更胜从前之事,绝不可声张!至少在你们拥有足够抗衡嫡系、至少是足以自保的力量之前,必须秘而不宣!对外,天羽他们依旧是修为被废、苟延残喘的废人!嫡系那些人,为了维护他们那所谓的‘纯净血脉’与不可动摇的权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千年前,他们对惊才绝艳的啸天老祖如此!千年后,他们对稍有潜力、可能威胁到凌天罡地位的天羽如此!对你……啸天老祖嫡脉,他们更绝不会手软!只会更加狠毒,更加不择手段!”

凌绝面色依旧平静,对于凌啸凡这情理之中的激烈反应,他早已预料。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粗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力量:“啸凡叔放心,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刻锋芒毕露,无异于自取灭亡。韬光养晦,静待时机,这个道理,我懂。”

见凌绝如此沉稳冷静,并未因身负绝学血脉而年轻气盛、冲动行事,凌啸凡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了一分,但眼底的忧虑,却如同院墙上蔓延的青苔,挥之不去。他沉吟片刻,道:“小侄能如此想,实乃我旁支之福。你们初来,对族内盘根错节的关系与眼下诡谲的局势尚不熟悉。当务之急,是先安稳下来。我在旁支区域最边缘,靠近西城墙根的地方,有一处闲置了许久的小院,虽然位置偏僻了些,胜在环境清幽,少有人迹,且自带一套不错的防护阵法,正适合您们暂时落脚,隐匿行迹。”

说罢,他不再耽搁,立刻唤来心腹凌山叔,低声而迅速地吩咐了一番,让其立刻前去安排打扫,并检查阵法。随后,他转向凌绝,神色郑重:“少主,请您和诸位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亲自去请几位旁支的核心管事过来,与您见上一面。他们都是我这一脉绝对可靠、可以托付生死的骨干,也是这些年来,与我一同在嫡系打压下,苦苦支撑局面的中流砥柱。”

凌绝点了点头:“有劳啸凡叔。”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在凌啸凡的引领下,五名年龄不一、有男有女,但眉宇间皆带着与凌啸凡相似的、长期压抑形成的忧虑与不甘,以及一种于困顿中磨砺出的坚毅之色的人,悄然来到了砺锋居的正堂。

当凌啸凡用依旧带着激动颤音的话语,郑重宣布了凌绝那石破天惊的身份,以及凌天羽三人修为被废、又为凌绝所救、并因祸得福的完整经历后……

整个正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落针可闻。

那五六名旁支核心,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变幻不定。先是如同凌啸凡初闻时那般,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瞳孔放大,呼吸停滞。随即,那震惊迅速转化为一种近乎癫狂的、压抑了千年的狂喜!有人猛地捂住嘴巴,发出呜咽之声;有人眼眶瞬间通红,热泪盈眶;有人身体微微摇晃,需要扶住身旁的桌椅才能站稳。

“啸天先祖的后人!老天爷!您……您终于开眼了啊!!”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指向凌绝,老泪纵横。

“这……这真是……我辈千年夙愿,竟真有实现的一日?!” 一名中年妇人声音哽咽,激动得难以自持。

但,那狂喜的浪潮来得快,退得也快。几乎是下一秒,冰冷的现实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便如同附骨之疽,迅速攀上了每个人的脸庞,将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笼罩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可是……可是凌绝小侄此时回归,福祸难料啊!嫡系那边若是得到半点风声……” 一名面容精悍的中年汉子,忧心忡忡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天羽贤侄竟遭此毒手!凌天罡、凌啸雷!他们这是要对我旁支斩尽杀绝,永无翻身之日吗?!” 另一人拳头紧握,咬牙切齿,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火花,但那火花深处,却是难以掩饰的无力与恐惧。

“凌绝小侄回归,本是天大的喜事,是我旁支正统再兴之兆!但……但此刻元龙城暗流汹涌,嫡系势大,我们……我们拿什么来保护先祖遗脉?万一……万一被他们发现,千年前的悲剧,只怕……” 一位较为年轻的管事,声音带着颤抖,不敢再说下去。

“无论如何!既然凌绝小侄归来,我等便是拼却性命,也定要誓死守护他的安全!绝不能让千年前的悲剧,在他的身上重演!” 最终,还是一位性格最为刚毅的老者,猛地一跺脚,斩钉截铁地说道,浑浊的老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意外惊喜与恐惧不安,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如同冰与火,在这不大的正堂内激烈地碰撞、交织、翻腾,形成一种极其复杂而压抑的氛围。他们看向凌绝的目光,充满了激动、希冀,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着绝世瑰宝、生怕其被狂风暴雨摧毁的、近乎绝望的担忧。

凌绝始终静坐主位,将众人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他心中对凌家旁支如今面临的严峻处境,以及他们内心深处的欣喜、挣扎与恐惧,有了更为直观和深刻的认识。

他缓缓站起身。

动作并不快,却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纷杂的议论与担忧之声,也随之平息。

他目光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旁支核心的脸庞,将他们的激动、他们的恐惧、他们的决绝,一一映入眼底。随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诸位长辈,兄弟。”

简单的称呼,却让在场众人心头一热。

“我凌绝,既然回来了,便不会畏惧前路的任何艰险。”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字字清晰,“千年前的公案,先祖蒙受的不白之冤,还有天羽兄此番所遭受的背叛与痛苦,每一笔,我都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只属于上位者的掌控力:“但,匹夫之勇,于事无补。目前,我们需要做的,不是立刻亮出刀锋,与敌偕亡。而是隐忍!是积蓄!是如同潜龙藏于深渊,敛鳞爪,收锋芒,静待风云际会之时!”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与信念,注入每个人的心中:“请大家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终有一日,我们所承受的一切,都将得到清算!属于我们旁支的荣光与尊严,必将被重新夺回!这元龙城凌家,也终将拨乱反正,重现它应有的——清明与强盛!”

没有慷慨激昂的呐喊,没有空洞无物的许诺。只有平静的叙述,与那叙述之下,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意志与力量!

这番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定心咒,让在场众人那焦躁不安、恐惧彷徨的心,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却沉稳得如同山岳般的少年,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带来最终黎明的深邃眼眸,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火焰,开始在他们早已冰冷的心底,重新点燃,并且,越烧越旺!

随后,凌啸凡不再耽搁,亲自带着凌绝六人,穿行在旁支区域那愈发狭窄、破败的巷道中,最终来到了那处位于区域最边缘、几乎紧贴着高大冰冷城墙根的小院。

小院果然如凌啸凡所言,位置极为偏僻,四周罕有人迹,只有疯长的野草与攀附在城墙上的枯藤。但推开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院内却是别有洞天。古木参天,枝繁叶茂,洒下大片清凉的绿荫。一栋雅致的二层竹楼临着一洼小小的活水池塘而建,池水清澈,几尾锦鲤悠然游动。微风拂过,竹叶沙沙,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环境确实清幽静谧,与院外的破败压抑,判若两个世界。

凌啸凡亲自检查了院落自带的防护阵法,又再三、再四地嘱咐凌绝等人,务必深居简出,若非必要,绝不可轻易踏出小院,更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暴露真实的身份与修为,一切起居用度,皆由他安排绝对可靠的心腹暗中送达。

安排妥当一切,凌啸凡这才怀着激动与忐忑、希望与恐惧激烈交织的复杂心情,带着几位核心管事,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身影消失在巷道的阴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嘎吱——”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小院,彻底恢复了宁静。

凌绝并未进入竹楼,而是独自一人,负手立于楼前那方小小的水塘边。他微微仰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茂密的树冠,穿透了高大的城墙,遥遥望向元龙城中心方向。

那里,凌家本家的建筑群,如同盘踞的巨兽,在渐亮的晨曦中,显露出庞大而威严的轮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的眼神,冰冷如万古不化的玄冰,深邃如吞噬一切的归墟。

潜龙,已悄然归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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