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搬进来那天,我就知道要出事。
苏茜靠在门框上,红色吊带裙松垮地挂在肩头,像一抹未干的血。她手里拎着半瓶威士忌,眼神飘忽地看着我。
“我叫苏茜。”她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以后,咱们就是室友了。”
我点点头,没多说。这套两居室是我租的,主卧空着,想着找个人分摊房租。中介说有个合适的,女的,干净。
头一个星期,相安无事。她昼伏夜出,我早上出门上班时,能听见她房间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晚上我回来,她已经不见踪影。直到那个周五。
我加班到十一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客厅灯亮着,苏茜蜷在沙发上,只穿一件我的白衬衫。衬衫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两条长腿毫无顾忌地伸展着。
“回来了?”她懒洋洋地说,没起身。
“嗯。”我把钥匙扔在鞋柜上,低头换鞋。
“喝一杯吗?”她举起手中的酒杯,琥珀色液体在灯光下晃动。
“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
“上班……”她轻笑,声音像猫爪挠过心口,“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我没接话,往自己房间走。经过沙发时,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酒气。
“你怕我?”她突然问。
我停下脚步:“没有。”
“那就坐会儿。”她拍拍身边的沙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下。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那晚月光透过窗户,把她侧脸照得格外柔和。她递给我一杯酒,我没拒绝。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好像第一次见面。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我喜欢你嘴里说出来……”她咀嚼着我的名字,眼神迷离。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凌晨三点。准确说,是她说话,我听着。她说她从小地方来,做过很多工作,现在在一家夜店推销酒水。她说她喜欢城市的夜晚,灯火璀璨,欲望赤裸。
“你呢?”她突然凑近,手搭在我腿上,“你喜欢什么?”
我身体僵住,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没什么特别的。”我干巴巴地说。
“撒谎。”她笑了,手往上挪了挪,“每个人都有。只是有些人不敢承认。”
她起身,衬衫下摆向上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肢。
“晚安。”她走进自己卧室,没关门。
第二周开始,情况变了。她不再昼伏夜出,而是整天在家。我每次回来,她都在客厅,穿着轻薄的衣服,姿态撩人。她会故意弯腰捡东西,会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会在深夜敲我的门,问有没有多余的洗发水。
“帮我看看后背是不是过敏了?”那天晚上,她径直走进我房间,背对着我撩起上衣。
皮肤光滑,没有红点。
“没看见什么。”我喉咙发干。
“你仔细看看嘛。”她转过身,上衣仍然撩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一刻,理智断了线。
我们接吻,粗暴而急切。她像个熟练的骑手,逼里近乎滚烫。事后,她躺在我身边。
“你比看起来热情。”她说。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天花板,心里空荡荡的。
从那晚起,一切失控了。我们几乎每晚都在一起。她似乎永不满足,变着花样干。我在她身上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上班迟到,精神恍惚。同事问我是不是病了,我只是摇头。
有天夜里,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声音来自客厅,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拖行。我起身查看,苏茜不在床上。
客厅没开灯,月光下,我看见她背对着我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她没穿衣服,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不自然的苍白。
“苏茜?”我小声叫。
她没回应。我走近,手搭在她肩上。她的皮肤异常冰冷,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她慢慢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空洞。
“你怎么了?”我有些害怕。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扭曲,不像人类能做出来的表情。
“没事。”她说,声音恢复正常,“做了个噩梦。”
她拉起我的手,放在她胸口。掌心下,感觉不到心跳。
“你……”我抽回手。
“紧张什么?”她又笑了,这次正常些,“我天生心率低。”
她拉着我回到床上,用身体让我忘记刚才的诡异。但有些东西一旦看见,就忘不掉。
我开始注意到更多异常。她从不在白天吃东西,说是在减肥。她的房间永远锁着,一次我趁她不在,试图用备用钥匙打开,发现锁孔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几次深夜醒来,她不在床上,我听见客厅传来低语声,像是在跟谁说话,但屋里只有我们两人。
最奇怪的是镜子。我发现她从不照镜子。不是刻意避开,而是镜子似乎照不出她的影像。一次我们在浴室,我在洗手,她从后面抱住我。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身后空无一物。我猛地转身,她明明就在那里。
“怎么了?”她问,嘴唇贴着我的脖子。
“没什么。”我说,心脏狂跳。
那个周末,我下定决心要问清楚。晚饭时,我做了几个菜,开了瓶酒。她吃得很少,只是喝酒。
“苏茜,你老家是哪里的?”我装作随意地问。
“小地方,说了你也不知道。”
“家里还有什么人?”
“都死了。”她简短地说,又倒了杯酒。
“那天晚上,你在客厅干什么?”我直接问。
她抬起头,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异样的光:“哪天晚上?”
“你站在窗前,我叫你,你没反应。”
她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看见了?”
“看见什么?”
她起身,绕过桌子,坐到我腿上,双手环住我的脖子:“看见真实的我。”
她的手冰凉,越来越冰。
“你到底是什么?”我声音颤抖。
“你的欲望。”她在我耳边低语,“你内心最黑暗的渴望。孤独,寂寞,渴望被需要,渴望被吞噬……”
她的嘴唇贴上我的,一股寒意从她口中传来,顺着喉咙往下,冻僵我的内脏。我想推开她,但身体不听使唤。
“从你让我住进来的那一刻,你就同意了。”她说,声音开始变形,像是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你渴望被爱,哪怕是虚假的。你渴望被占有,哪怕是毁灭性的。我只是……满足了你的愿望。”
她的皮肤开始变化,从白皙变成青灰,又变成暗紫色。眼睛完全变黑,没有眼白。
我想尖叫,发不出声。想逃跑,四肢被无形的力量钉在椅子上。
“别怕。”那不再是她的声音,而是某种非人的嘶吼,“不会痛的。很快,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她扑上来,牙齿刺进我的脖子。不痛,只是冰冷,然后麻木。我能感觉到血液被吸走,生命在流逝。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见的,是那张完全扭曲的脸,和窗外一轮血红的月亮。
三个月后,新租客搬进了那套两居室。
是个年轻男人,叫张浩。中介带他看房时,他注意到次卧门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有人试图从里面挖出来。
“之前住的人留下的?”他问。
中介快速瞥了一眼抓痕:“可能吧。上任租客突然搬走了,只留下字条,押金也没要。我们会处理掉的。”
张浩没多想,房租便宜,地段好,他签了合同。
搬进来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红裙的女人站在床边,对他微笑。醒来时,凌晨三点。他起床喝水,经过客厅,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他。
转身,空无一人。
只是错觉,他想。
回到床上,他很快又睡着了。这次,他梦见那女人爬上床,冰凉的手抚摸他的脸。
“你好孤独。”她在梦中低语。
张浩惊醒,浑身冷汗。窗外,天色微明。
他摇摇头,不过是噩梦。他起床准备上班,在浴室洗漱时,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别的什么——腐朽的味道。
他匆匆洗完,出门前,最后看了眼那扇带有抓痕的次卧门。
门把手,缓缓转动了一下。
张浩愣住,盯着门把手。几秒后,它又恢复了静止。
“风吹的。”他自言自语,抓起钥匙出了门。
那天晚上,他加完班回家,发现客厅灯亮着。他不记得早上出门时是否关灯,也许忘了。
他放下公文包,听见次卧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女人在哼歌。声音若有若无,听不清旋律。
“谁?”他喊道。
声音停了。
张浩走到次卧门前,耳朵贴上去听。一片寂静。他犹豫了一下,转动门把手——锁着。
也许隔壁邻居的声音,他想。但这栋楼隔音很好,他从未听过邻居的任何声音。
第二天是周六,张浩在家休息。中午时分,有人敲门。是快递,一个给他的包裹,但寄件人信息空白。
包裹不大,轻飘飘的。他拆开,里面是一件红色吊带裙,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你会喜欢的。”
没有署名。
张浩皱眉,他不认识会寄这种礼物的人。裙子质地很好,但颜色红得刺眼,像血。他随手把裙子和纸条扔进垃圾桶。
当晚,他被一阵笑声吵醒。女人的笑声,从客厅传来。清晰,愉悦,但在这深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诡异。
张浩坐起身,心脏狂跳。他悄悄下床,抄起桌上的金属台灯,轻轻打开门。
客厅灯亮着,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红色吊带裙,长发披肩,背对着他。
“谁在那儿?”张浩声音发紧。
那人缓缓转过头。
张浩看见了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脸,穿着红裙,对他微笑。
“你好孤独。”那个“他”说,声音和苏茜一模一样。
张浩尖叫,台灯掉在地上。再抬头,沙发上空无一人。
他浑身发抖,打开所有灯,检查每个角落。没有人,没有入侵的痕迹。只有垃圾桶,他白天扔掉的红色吊带裙,不见了。
窗户大开着,夜风吹动窗帘。
张浩关上窗,锁好,瘫坐在沙发上。一定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他需要休息,也许该去看心理医生。
他决定在沙发上待到天亮。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抚摸他的脸颊,耳边有呼吸声。
“你会喜欢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低语。
张浩猛地睁眼,天已大亮。他仍坐在沙发上,浑身酸痛。
只是个梦,他安慰自己。可怕的噩梦。
他起身准备洗漱,经过次卧时,停下脚步。门下的缝隙,露出一角红色布料。
他盯着那块红色,心脏又开始狂跳。他慢慢靠近,弯下腰,想看清那是什么。
突然,门后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缓慢,持续,从下往上,就像有人正从另一面,用指甲慢慢爬上来。
张浩后退一步,转身冲向大门。他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手刚碰到门把,客厅的电视突然自动打开。雪花屏,沙沙作响。几秒后,雪花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女人背对镜头,站在窗前,正是客厅的那扇窗。
女人慢慢转身,是苏茜。她对着镜头微笑,然后抬起手,招了招。
“来。”电视里的她说,虽然没声音,但口型清晰。
电视屏幕闪烁,画面变了。是卧室,张浩的卧室。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被子下的人形突然剧烈抽搐,然后塌陷下去,仿佛里面的东西被抽空了。
一只苍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垂在床边。手指动了动,然后无力地垂下。
画面又变。红色吊带裙挂在衣架上,无风自动,轻轻摇晃。裙子下方,地板上,有一滩深色的污渍,正慢慢扩散。
张浩终于能动了,他拉开门,冲了出去。走廊空荡荡的,电梯在楼下。他冲向楼梯间,一步三台阶往下跑。
跑到三楼时,他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楼上跟着他下来。
他跑得更快,二楼,一楼,终于冲到楼外。清晨的街道,空无一人。他喘着粗气,回头看。
公寓楼门口,站着一个穿红裙的女人。离得远,看不清脸,但张浩知道她在笑。
他转身就跑,跑到大街上,拦了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
“警察局!”张浩喊道。
警察听了张浩的叙述,表情复杂。他们派人去公寓检查,什么也没发现。没有红裙女人,没有奇怪的抓痕,次卧门下的红色布料是一块破抹布。电视遥控器电池没电了,可能是接触不良导致自动开机。
“压力太大了,休息几天吧。”一个警察拍拍张浩的肩,眼神里带着同情。
张浩租了个酒店房间,不敢回公寓。他联系中介退租,付了违约金。一周后,他找到新住处,决定忘掉那套公寓和红裙女人。
搬家那天,他整理行李,在行李箱最底层,摸到一件柔软的东西。
他慢慢拿出来。
红色吊带裙。
裙子上有张纸条,这次上面写着:
“你逃不掉的。”
字迹熟悉,是他自己的笔迹。
张浩盯着裙子,突然变得迷糊。他慢慢把裙子抱在怀里,脸埋进柔软的布料,深深吸气。
“你说得对。”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我逃不掉的。”
他站起身,穿上红裙。裙子很合身,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穿红裙的张浩在微笑。他身后,隐约还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双手搭在他肩上,脸贴着他的脸。
“欢迎。”张浩对镜中的女人说。
镜子里的女人笑了。
又过了一个月,那套两居室再次招租。这次来看房的是个年轻女人,刚毕业,预算不多。
“之前住的人呢?”她问中介。
“上个月刚搬走,工作调动,付了违约金,但东西没带走。”中介说,熟练地打开所有灯。
女人看了看次卧门,上面的抓痕还在,似乎更深了。
“这痕迹……”
“老房子,木头热胀冷缩。”中介打断她,“我们会处理的。价格这么低,这点小瑕疵可以接受吧?”
女人犹豫着点头。她需要住处,这里便宜。
签约时,她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但很快散了。
搬进来第一晚,她梦见一个穿红裙的年轻男人,对她微笑。
“你好孤独。”他在梦里说。
女人惊醒,凌晨三点。她起身喝水,经过客厅,感觉有人在看她。
转身,空无一人。
只是错觉,她想。
回到床上,她很快睡着了。窗帘轻轻晃动,虽然窗户关着。
窗外,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无数窗户后,无数孤独的人在黑暗中醒着,渴望温暖,渴望陪伴,渴望被需要。
而在城市的阴影里,总有些东西在游荡,寻找那些渴望。它们不介意你渴望什么,只要能进入你的生活,你的家,你的床。
它们会给予你想要的,然后,取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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