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过去的那一年,清明,
细雨如丝,
苏州上方山公墓松柏苍翠。
戴有法携妻儿前来祭扫父亲坟茔。三胞胎已长成少年少女,儿子戴明爔沉静如父,两个女儿戴明玥、戴明瑶活泼伶俐,一左一右挽着范丽华的手臂。一家人撑伞缓行,青石小径上脚步轻悄,唯闻雨滴敲打伞面的微响。
范丽华今日格外沉默。她腕上那串白玉珠子不见了,换了一只素圈玉镯——那是她出嫁时母亲所赠,温润无瑕,戴了十四年从未离身。可此刻,镯子内侧竟有一道细微裂痕,如蛛丝般蜿蜒,几乎不可察,却让戴有法心头莫名一紧。
“妈,你手怎么了?”女儿明瑶眼尖,指着镯子问。
“没事。”范丽华迅速将手缩回袖中,勉强一笑,“老物件了,难免有点瑕疵。”
戴有法没说话,但夜里回沪后,他悄悄拨通范友忠电话。
“哥,丽华的玉镯裂了。”他低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长久沉默,久到戴有法以为信号中断。终于,范友忠开口,声音沙哑:“你该知道真相了。”
原来如此!这范家祖上竟然大有来头啊!想当年,那可是清末年间呢,范氏一族可谓是风光无限呐!他们的祖先曾经当过一方赫赫有名的大盐商,可以说是富可敌国、名震四方呀!只可惜好景不长,由于这位老祖宗太过贪心不足蛇吞象,居然搞起了囤积居奇这种缺德事儿,结果导致无数饥饿难耐的老百姓忍无可忍,纷纷揭竿而起发动暴乱。
就在那个血腥恐怖的夜晚,整个范府上下老小无一幸免,全部惨遭毒手,只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侥幸逃脱一劫。后来这个可怜的女孩看破红尘,毅然决然地走进了一座道观,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一生。而在她临死之前,还留下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誓:凡是姓范的女人,都天生带有一种叫做“孤鸾”的煞气,如果不能借助所谓“天乙贵人”身上的纯阳之气来镇压住这股邪气,那么这些女子必定会在 30 岁之前遭遇不测之灾,甚至可能会惨死当场!
再看看如今的范丽华吧,她刚刚降生人世的时候,生辰八字便是辛酉年生,日支为辛金,又有七杀星透出天干,加上地支形成了强大无比的三会金局,所有迹象无不表明她就是那种典型至极的“孤鸾煞”命格啊!面对这样残酷无情的命运安排,范友忠心急如焚但又束手无策。于是他从小就开始潜心钻研神秘莫测的玄学术数,并四处寻访各路高人隐士以求得到破解之法。
皇天不负有心人呐,经过多年坚持不懈的努力和探索之后,终于让他在一本残破不堪的古籍——《阴骘录》当中找到了一线生机:要化解掉范丽华所受的厄运诅咒,必须将她嫁给一个拥有双重“天乙贵人”命格的男子才行;而且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这个男人不仅要有足够的财富实力,更重要的是还要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钱财拿出来救济天下苍生百姓,如此一来才能够成功地化险为夷,彻底改变范氏家族世世代代背负着的悲惨宿命。
“我安排她‘偶遇’你,是算准了你的命格。”范友忠坦承,“但我也赌你会真心待她。若你只是利用她旺夫,贵人星散,她活不过三十五;若你以德养贵,她便能借你气运,破煞重生。”
戴有法如遭雷击。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命运选中的“债主”,却不知妻子才是那个真正走在刀锋上的人。
“那玉镯……”
“是镇煞法器。”范友忠叹道,“用百年古玉,浸过七七四十九日晨露,再由道士开光。裂痕出现,说明孤鸾煞已解。她……自由了。”
次日清晨,戴有法走进厨房,见范丽华正熬粥。晨光透过纱帘洒在她侧脸上,眼角已有细纹,眼神却比年轻时更明亮。他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昨晚,哥都告诉我了。”他说。
范丽华手一抖,勺子掉进锅里。她没抬头,声音微颤:“你……怪我吗?”
“怪你什么?”他反问,“怪你救了自己,也救了我?”
她终于抬头,眼中含泪:“我以为这辈子都要戴着面具活着。可跟你在一起后,我才明白——真正的贵人,不是靠算计得来的,而是心甘情愿陪一个人走过风雨。”
戴有法取出那只铜钱,放在她掌心:“我们都是彼此的贵人。”
窗外,雨停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铜钱与玉镯并置,一青一白,一刚一柔,仿佛阴阳相济,宿命圆满。
同年夏,范丽华做了一个决定:重返职场。
她报名参加会计中级职称考试,白天看书,晚上刷题,像二十岁时一样认真。戴有法笑她:“家里又不缺钱,何必折腾?”
她摇头:“我不想只做‘贵人之妻’。我想成为自己的贵人。”
三个月后,她以高分通过考试,并受聘为一家公益基金会的财务顾问。面试那天,她穿一身素色套装,未施粉黛,腕上空空如也——玉镯已被她埋在父亲坟前,作为对过往宿命的告别。
戴有法站在楼下等她。她走出来时,步伐轻快,笑容舒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感觉如何?”他问。
“像第一次呼吸。”她答。
深秋某夜,戴有法整理旧物,在衣柜夹层发现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若有来生”。打开一看,是范丽华的笔迹:
若你早知我的目的,还会娶我吗?
若我未得贵人相助,还能活到今天吗?
这些问题,我不敢问。
但我知道,这一世,我爱的不是你的命格,而是你低头给陌生人递伞的样子。
信纸背面,画了一朵小小的野花——正是湘南山区那个小女孩送他的那种。
戴有法将信贴在胸口,久久不动。窗外月光如水,照见书桌上那枚铜钱,静静躺在《三命通会》翻开的一页上。那一页写着:
贵人者,非天降,非地生,乃人心所向,德行所聚。
厚德载物,命由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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