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仔的蛊气在经脉中完成最后一次流转,楚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息竟带着淡淡的白雾,在身前凝结成一小团后才消散。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骨骼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之前与巨鼋缠斗时震伤的经脉已全然修复,丹田内的真气如江海般奔腾,太虚融炁的修为不仅重回巅峰,甚至因黑仔吸收了貔貅神魂,隐隐有向更高境界突破的迹象。
“蛊王大恩,楚猛没齿难忘。”他转身对着蚩渊深深一揖,雷刃早已归鞘,此刻的恭敬绝非客套——若不是蚩渊出手,他不知还要被灵蛊沉睡的问题困扰多久,更遑论今日能否全身而退。
蚩渊脸上依旧是那副慈和的神情:“楚局长为民除害,本就该有此机缘。倒是老朽的这个妹妹,让你多费了心神。”他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蚩云,那温和的眼神瞬间如被寒霜覆盖,缓步走了过去。
蚩云望着兄长逼近的身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曾经执掌五毒教时的狠厉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看穿心思的慌乱。她攥紧了沾满血污的苗裙裙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细若蚊蚋:“大哥……你要做什么?”
“你该受的惩戒。”蚩渊站定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你用‘蛊毒’控制教众,用‘化骨散’虐杀村民,就连巨鼋这种灵物,都被你用活人精血催熟——这些罪孽,桩桩件件都够你魂飞魄散。”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但你我兄妹一场,我给你一条生路。我废去你的修为,抹去你十六岁后的所有记忆,让你变回那个还在寨子里采野花、摘果子的阿云,你愿意吗?”
“废去修为?抹去记忆?”蚩云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芦苇丛,芦苇秆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修炼蛊术四十余年,才有了如今的修为,十六岁后的记忆里,有她接手五毒教的荣光,有她培养巨鼋的心血,这些都是她的命。可当她抬头看到蚩渊眼中那不容置喙的决绝,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陷入了痛苦的犹豫。
“怎么?还在留恋你那些沾满鲜血的‘功业’?”蚩渊的声音冷了下来,抬手一挥,一道真气卷起地上的一片碎布——那是从被献祭村民身上撕下的衣角,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你看看这个,想想那些被你当成蛊料的孩子,他们的哭声,你夜里睡得安稳吗?你作恶多端,就算死一万次都不够偿还。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受我惩戒,做个普通人;要么,我现在就走,让楚局长给你一个了断。”
楚猛在一旁静静伫立,雷刃的刀柄被他摩挲得温热。他能感受到蚩渊话语中的痛心疾首,也明白这已是最宽容的处置——对于五毒教这样的邪祟,灵调局的规矩从来都是斩草除根。
蚩云的目光落在那片碎布上,瞳孔骤然收缩。不知想起了什么,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化为一片惨白。她猛地抬头看向蚩渊,眼中的挣扎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声音柔得像十六岁时撒娇的模样:“我听哥哥的。十六岁前……那时我还没被阿爹许给邻寨的猎手,每天都跟着你去后山采‘醉仙草’,你还说要教我养最温顺的‘玉蜂’呢。”
“好妹妹。”蚩渊眼中的寒霜终于融化,露出一丝欣慰,“只有十六岁前的记忆,你才是那个干干净净的阿云,才是哥哥的好妹妹。”
话音未落,蚩渊的身影突然动了。楚猛只觉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仿佛只是一阵风拂过,蚩渊的右手食、中二指已并如剑,精准地点在了蚩云的丹田处。那两根手指泛着淡淡的金芒,指尖萦绕着一丝极细的真气,如游丝般钻入蚩云体内——这是苗疆蛊术里最精妙的“断脉手”,能精准切断经脉与丹田的连接,却又不伤及根本,比直接震碎丹田要仁慈得多,也难上百倍。
“呃啊——”蚩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丹田是修士的根本,被切断连接的痛苦如同五脏六腑都被搅碎,她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转为青紫,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上的青草上。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愣是没让自己发出一声惨叫,只是双手紧紧抓着地面,指甲抠进泥土里,带出缕缕血丝——她知道,这是她应受的报应。
楚猛看得暗暗心惊。他曾见过不少废人修为的手段,无一不是血腥暴戾,像蚩渊这样仅凭两指就能精准“断脉”,还能控制痛苦程度的,堪称神乎其技。更让他意外的是,蚩云此刻的隐忍,与之前那个阴狠歹毒的教主判若两人。
片刻之后,蚩渊收回手指。随着他指尖金芒散去,蚩云体内原本浑厚的蛊气如潮水般退去,最后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她的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她从此,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了。
蚩渊没有停顿,他缓缓蹲下身,左手手掌轻轻覆在蚩云的头顶。楚猛清晰地看到,他掌心泛起一层柔和的银光,那银光并非真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能量,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蚩渊的右手则快速掐动着复杂的法诀,指尖划过的轨迹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银色的残影,口中念出晦涩的咒语:“以我精血,引魂归初;以我蛊力,断孽除忆……”
随着咒语响起,蚩云的身体突然僵住,眼神变得空洞起来。她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像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梦境——那些杀人如麻的记忆,那些执掌教权的荣光,那些与巨鼋相伴的岁月,都在这银色能量的作用下一点点被剥离。她的嘴角先是勾起一抹冷笑,那是教主的狠厉;随后又露出一丝温柔,那是少女时的娇羞;最后,所有的表情都化为平静,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蚩渊依旧保持着施法的姿势,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抹去记忆比废去修为更耗心神,尤其是要精准地保留十六岁前的记忆,稍有不慎就会伤及神魂。楚猛能看到,天坑周围的草木似乎都在向这边汇聚能量,空气中的灵气变得异常浓郁,顺着蚩渊的指尖流入蚩云体内,帮她稳固即将重塑的神魂。
河水流淌的声音在天坑中回荡,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一炷香的时间渐渐过去,蚩渊终于收回了手掌,银色的光芒缓缓消散,他长出一口气,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这一番施为,几乎耗去了他三成的真气。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躺在地上的蚩云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阴狠,也没有了刚被废去修为的痛苦,只剩下孩童般的迷茫。她先是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裙摆,皱了皱鼻子,然后将目光投向蹲在她身边的蚩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声音带着少女的娇憨:“阿哥,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上次见你,你还说要留个大胡子呢。”
蚩渊原本紧绷的脸瞬间柔和下来,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拍掉她身上的泥土,柔声道:“傻丫头,时间过得快,哥哥都老啦。你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身上弄得这么脏,阿娘要是看见了,又要骂你野丫头了。”
“我不是野丫头!”蚩云噘起嘴巴,伸手拽了拽蚩渊的长衫袖子,“我是跟着阿爹来后山采‘蛇床子’的,结果不小心跟丢了,还摔了一跤。阿哥,你的袖子怎么破了?是不是又去跟邻寨的阿牛打架了?上次你为了帮我抢回布娃娃,把他打得鼻青脸肿,阿爹还罚你跪了祠堂呢。”
“都多大了,还记着布娃娃的事。”蚩渊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哥哥没打架,是上山采药时被荆棘刮破的。走,哥哥带你回家,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酸汤鱼,好不好?”
“好啊好啊!”蚩云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拉着蚩渊的手蹦蹦跳跳地转了个圈,“我要放好多好多的酸辣椒,还要放你晒的腊肉!上次你给我做的酸汤鱼,我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阿娘说我像个小馋猫。”
“知道你爱吃,哥哥都给你准备好了。”蚩渊宠溺地看着她,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泥渍,“对了,你采的蛇床子呢?阿娘等着入药呢。”
“呀!我忘了!”蚩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地皱起眉头,“好像掉在刚才摔跤的地方了。阿哥,我们回去找找好不好?不然阿娘又要念叨我了。”
“傻丫头,丢了就丢了,哥哥明天再去采。”蚩渊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你呀,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以后不许一个人跑这么远了,知道吗?山里有野猪,要是把你叼走了,哥哥可找不到你。”
“知道啦!”蚩云乖巧地点点头,突然指着河岸边的芦苇丛,兴奋地叫道,“阿哥你看!有小麻雀!我们抓几只回去养好不好?就像上次那样,用竹笼子装着,每天给它们喂小米。”
“好,等回家了,哥哥给你编个最漂亮的竹笼子。”蚩渊耐心地应着,脚步放得很慢,配合着蚩云蹦蹦跳跳的节奏。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幼稚,从酸汤鱼说到布娃娃,从竹笼子说到后山的野花,每一句都充满了十六岁前的纯真,仿佛那些沾满鲜血的岁月从未存在过。
楚猛在一旁站了许久,雷刃的刀柄被他握得温热。他看着眼前这对仿佛回到数十年前的兄妹,看着那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五毒教教主,此刻变成了一个会为了布娃娃撒娇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蚩渊的手段太过神奇,不仅能废去修为,竟还能精准地剥离记忆,重塑神魂,这已经超出了他对蛊术的认知。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目瞪口呆,心中暗暗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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