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行辕,虽勉强维持着封疆大吏衙门的威仪,却终究掩不住那股自内而外透出的颓败之气。樟树镇新败,曾家军的谋划尚在暗中进行,曾国藩端坐书房,眉宇间积郁的阴云比窗外赣地的冬日天空更为沉重。体内那已然觉醒独立意识的蟒魂,亦在沉寂中蛰伏,冰冷地审视着这内外交困的僵局。
便在这时,亲兵来报,有一故人荐来的幕僚,姓邹,自称“半孔”,特来献破敌奇计。
“邹半孔?”曾国藩眉头微蹙,并无印象。若是往日,这等无名小卒他未必肯见,但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兼之心中烦闷,或许听听狂言也能稍解郁结,便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干瘦的老者踱步而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头巾歪斜,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时而浑浊,时而却又闪过几分不合时宜的、近乎痴狂的光彩。他行礼的姿态也带着几分迂腐的僵硬,开口便是之乎者也:
“晚生邹甫,草字半孔,参见节帅大人。闻节帅困于石逆,特来献上奇计,管叫那石达开束手就擒,天兵旦夕可奏凯歌!”
曾国藩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先生有何高见,但讲无妨。”
邹半孔清了清嗓子,脸上泛起一种混合着自信与神秘的光晕,开始滔滔不绝:“大人明鉴,那石达开之所以猖獗,非尽人力,实借妖氛也!晚生夜观天象,见其营盘上空有赤气盘绕,状如妖龙,此乃借助南疆巫蛊厌胜之术,凝聚军心,扰乱我军魂魄!寻常兵法,难伤其根本!”
这话一出,书房内侍立的亲兵几乎要笑出声来,强自忍住,面露鄙夷。这等怪力乱神之说,竟敢拿到肃穆的节帅书房?
然而,曾国藩的眼皮却微微一跳。巫蛊?厌胜?他不由得想起了湖口之战时,那股强行斩断他与水师精神连接的、冰冷而诡异的外力,想起了石达开那非比寻常的、仿佛能引动星象的锐利目光。
邹半孔见曾国藩未有呵斥,胆子更壮,声音也高了几分:“故欲破石逆,需以秽物破其清灵,以阴兵冲其阳刚!晚生有三策献上:
其一,可速遣死士,于月晦之夜,潜入敌营上风处,遍洒黑狗血、妇人月事布等至秽之物,污其地脉,破其法坛,则妖氛自散!
其二,可寻古战场万人坑,掘其骸骨,磨成骨粉,混以硫磺硝石,制成‘阴雷’,掷于敌阵,可唤阴兵助战,乱其心志!
其三,可效仿古人‘扎草人’之法,但不止于草人,需取石逆生辰八字,刻于槐木人偶之上,以污血浸透,藏于至阴之地,日夜以咒术催之,虽不能立毙其命,亦可损其精神,令其昏聩决策!”
这番话越发荒诞不经,如同市井疯汉的呓语。旁边的亲兵已经扭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曾国藩的面色却沉静如水,甚至比刚才更加专注。他并未在意那些具体的、荒唐的操作细节,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邹半孔话语中反复提及的几个核心概念——“秽物”、“阴兵”、“生辰八字”、“咒术”。
这些,不正是民间传说中,针对那些拥有超常力量、或是“非人”存在的克制之法吗?虽然邹半孔的理解粗陋可笑,将其与军国大事生硬嫁接,但其内在的逻辑,似乎歪打正着地指向了一个领域——一个超越了寻常兵家之争,涉及气运、精神、乃至更高层次力量对抗的领域!
他体内的蟒魂,在听到“黑狗血”、“月事布”、“槐木人偶”等词时,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并非恐惧而是厌恶与排斥的悸动!仿佛这些东西,确实能对它所代表的这类存在,造成某种困扰乃至伤害!
是了!石达开能引动星象,能斩断精神连接,其力绝非纯粹武道兵谋。若其力量本质,也属于某种“清灵”、“阳刚”或是借助了某种“法坛”、“气运”的超凡之力呢?那么,这些看似荒诞的“秽物”、“阴损”之法,是否真的能在某种程度上,污染、削弱甚至破解那种力量?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在曾国藩脑海中闪过。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派人洒狗血、挖坟掘墓,那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沦为天下笑柄。但……这思路,这方向,是否值得深思?
“先生之论……颇为新奇。”曾国藩缓缓开口,打断了邹半孔仍在滔滔不绝地阐述如何寻找“至阴之地”的宏论,“且容本帅细思。来人,带邹先生下去休息,好生款待。”
邹半孔闻言,以为自己的“奇计”打动了节帅,顿时满面红光,躬身行礼告退,步履都轻快了几分。
书房内重归寂静。亲兵忍不住低声道:“大帅,此等腐儒妄言,何必理会?”
曾国藩却摇了摇头,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妄言未必无因,荒诞或许藏真。”他低声自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也说给体内那冰冷的蟒魂听,“石达开……非寻常之敌。或许,对付非常之人,也需用一些……非常之思。”
他并未全信邹半孔,但这腐儒的“奇计”,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无意间触碰到了某扇他一直试图开启、却不得其门的锁孔。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当再次面对石达开那非人的力量时,他需要的,不一定是更强的军队,而是一样能污染其清灵、扰乱其星象的……“秽物”。
体内蟒魂传来一阵冰冷的波动,似乎在回应着他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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