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丁香肚子里的孩子,从曾经的期盼变成了沉重的负担和耻辱的印记。
她变得浑浑噩噩,时而呆坐终日,时而痛哭失声。
原本,李家的房子按规定是要被收缴的。
但大队干部和许多社员看着李丁香大着肚子、神思恍惚的可怜模样,终究是于心不忍。
经过讨论,大队决定网开一面,将她原本居住的那间屋子留给她暂时栖身,算是给她和未出世的孩子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至于李家其他的房屋,则被大队收回,安排给了村里几户已经分家、但一直没能力另起新房的困难户。
李丁香就这样,怀着身孕,独自住在那间小屋里,如同惊弓之鸟,靠着大队偶尔的接济和昔日一点可怜的情分,艰难度日。
往日的骄纵与算计早已被现实碾得粉碎,只剩下麻木的生存本能。
她的遭遇,成了胜利大队又一个令人唏嘘的悲剧注脚。
沈延敬在刊登声明后,对李丁香不闻不问,仿佛那段婚姻从未存在过。
他的冷酷算计和自私自利,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知青院里的人对他更是鄙夷疏远,连董江都懒得再与他多说一句话。
唯一的大学名额,最终经过大队党支部和社员代表反复讨论、结合个人表现、家庭成分等因素综合考虑,初步拟定推荐给前院知青的负责人——董江。
董江为人稳重踏实,劳动积极,群众基础好,是大家眼中比较合适的人选。
然而,当段定国代表组织找董江谈话时,董江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决定——他郑重地拒绝了这次推荐。
“段叔,谢谢组织和大家的信任。”
董江脸上浮现出一丝罕见的红晕,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跟雨寒...我们处上对象了,打算秋收后就打报告结婚。她家是南方的,我是北方的,如果我们俩有一个去了大学,天南地北的,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我不想因为一个名额,丢了媳妇。留在村里,我们俩一起过日子,也挺好。”
他的理由朴实而真挚,充满了对爱情和家庭的珍视。
在那个个人前途常常需要为集体或时代让路的年月,董江的选择显得格外有人情味,也令人动容。
名额再次空悬,需要重新评议。这一次,经过更为细致地考察和讨论,另一个名字浮出水面——李书达。
李书达也是前院的知青,平时干活踏实,为人正派,文化底子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在这次敌特事件中,他虽然没有像韩安禾那样直接发现线索,但也积极配合,表现出了很高的觉悟和纪律性。
李书达家世清白,是工人家庭出身。综合来看,竟成了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当通知最终落到李书达手里时,这个一向沉稳的青年也愣住了,拿着那张盖着红印的推荐表,手指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恍惚。
机会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沉重。
在得知自己获得名额后,李书达并没有立刻欣喜若狂地庆祝。
他沉默地收拾着行李,但在离开的前一天傍晚,他独自一人,走到了东院附近,徘徊了许久。
最终,李书达鼓起勇气,叫住了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的颜菀白。
“颜同志,”李书达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着颜菀白清澈的眼睛,里面映着晚霞的余晖,“我……我明天就要走了。”
颜菀白有些意外他会特意来跟自己道别,但很快便明白了什么,她放下手中的草药,微微一笑,真诚地说:“李同志,恭喜你。这是你应得的机会,去了大学,要好好珍惜,学有所成。”
李书达看着她坦荡的笑容,心中那点隐秘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愫,在这一刻忽然释然了。
他早就看出颜菀白与宋文镜之间的默契,也自知无法介入。
他来,或许只是想做一个正式的告别,给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画上一个句号。
“谢谢。”李书达点了点头,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句,“颜同志,你……你和宋同志,都是很好的人。祝你们幸福。”
然后,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第二天一早,他便默默地收拾好了自己简单的行李,没有惊动太多人,只与董江等几位相熟的知青道了别,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胜利大队,踏上了前往大学报到的路程。
他的离去,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留恋或张扬,一如他平时的为人。
后来,韩安禾忍不住好奇,问颜菀白:“颜姐,李书达同志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颜菀白正在整理医书,闻言抬起头,目光平和,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李同志是个很好的人,正直,踏实。他会遇到更适合他、也更懂得欣赏他的人。”
韩安禾闻言,立刻明白了。
李书达的感情,如同春风拂过水面,或许曾漾起过细微的涟漪,但最终选择了不打扰的成全和洒脱的放手。
一如书中那个配角般沉默却自有风骨的形象,他在命运的转折点上,选择了属于自己的道路,也尊重了他人的选择。
颜菀白与宋文镜的感情稳定而公开,李书达便将这份心思深埋心底。
这次突如其来的名额和离别,或许让他有了一丝最后的确认或道别。
李书达的离开,干净利落,为这段插曲画上了一个略带怅惘却无比坦荡的句点。
胜利大队的这个初夏,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抓捕、惨淡的人情冷暖、以及这充满抉择与告别的名额风波后,终于缓缓落下了帷幕。
有人离开,有人留下;有人登上云端,有人坠入泥泞;有人收获了爱情与安宁,有人则继续在命运的旋涡中挣扎。
生活的洪流滚滚向前,裹挟着每一个人,奔向未知的明天。
而那份来之不易的大学名额,如同一颗火种,点燃了一个年轻人全部的希望,也照见了这个特殊年代里,人性中最质朴的坚守、最无奈的割舍,以及那永不泯灭的、对知识与未来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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