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胤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初见时那种对“未知”的好奇与探究，也没有了方才那种高高在上的、视我为实验品的漠然。
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要将我挫骨扬灰的……杀意。
我和幕玄辰都清楚，我们虽然成功引动了祭坛反噬，但那不过是借助了外力，是出其不意的奇袭。此刻的我们，早已是油尽灯枯，别说再发动一次“逆向共鸣”，就连站稳身体，都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而赵胤，即便受了伤，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阴冷而庞大的气息，依旧足以对我俩形成碾压之势。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每动一下，他嘴角的血迹就更深一分，但他眼中的杀意，也更浓一分。
完了。
我心中一片绝望。
我们拼尽了所有，算计了一切，最终，还是要死在这个地方吗？
就在赵胤抬起手，准备给我们致命一击的瞬间，一道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从不远处的血泊中传来。
“国……师……”
是太后。
赵胤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转头，看向那个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的女人，眼中那滔天的杀意，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仇人。
另一边，是他最重要的“盟友”与“试验品”。
我能感觉到，太后身上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流逝。那被“污染”的力量反噬，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霸道。如果再不施救，她恐怕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理智，最终战胜了愤怒。
赵胤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不再是看仇人，而是像在看两件已经被他标记好的、迟早要回收的实验品。
“你们的命，我记下了。”
他留下这句冰冷刺骨的话，身形一闪，出现在太后身边，一把将那个已经衰老得不成人形的女人抱起，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溶洞深处那条不为人知的密道，疾速掠去。
那些呆若木鸡的黑甲禁卫，如梦初醒，也顾不上我们，慌忙跟随着他们的主子，仓皇逃离。
转瞬之间，整个宏伟而空旷的祭坛，便只剩下了我和幕玄辰。
还有那些失去了指令、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活尸傀儡。
当最后一个禁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便要向后倒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地环住了我的腰，将我带入一个虽然同样疲惫、却依旧坚实的怀抱。
是幕玄辰。
我们相互支撑着，靠在冰冷的祭坛边缘，大口地呼吸着这劫后余生的空气。
祭坛里死寂一片，只有我们沉重的喘息声，和远处溶洞顶端偶尔滴落的水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血腥味、尘土味，以及能量逸散后那股奇特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此刻独有的、名为“胜利”的气息。
我们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疲惫，以及……一丝前所未有的、名为“同伴”的暖意。
“你的腿。”他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低头，才发现之前被碎石划开的小腿，因为刚才的剧烈奔跑与发力，早已血肉模糊。
不等我说话，幕玄辰便已经吃力地蹲下身，他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袍内衬，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几分笨拙地，为我包扎伤口。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当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我的皮肤时，我们两个，都同时微微一颤。
那不是暧昧，而是一种在生死与共后，自然而然产生的、超越了男女之情的……亲近。
“谢谢。”我轻声说道。
他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将布条打了一个结实的结。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们心头，却压着一块更沉重的巨石。
太后和赵胤虽然逃了，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一个掌握着大炎权柄，一个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知识与力量。他们的反扑，必然会是雷霆万钧。
更重要的是，天外那冰冷的“收割者”，始终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一次，我们只是侥幸中断了仪式。
下一次呢？
“我们必须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幕玄辰站起身，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沉默的壁画。
壁画是冰冷的，但它记录的真相，却是我们此刻唯一能够抓住的武器。
我拖着伤腿，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幅描绘着“收割”仪式的核心壁画。
之前，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仪式的过程，以及如何“逆向共鸣”上。但此刻，当我们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审视这一切时，一个之前被我们忽略的细节，渐渐浮现在眼前。
“你看这里。”幕玄辰指着壁画的末尾。
那里，用极小的篇幅，描绘了“收割”仪式失败后的景象——代表“神明”的符号与代表“祭坛”的符号之间的连接，断裂了。
而在断裂的画面旁边，还有一幅补救措施的示意图。
图中，破碎的天地之间，散落着三样东西。其中两样，我们无比熟悉，正是代表着“钥匙”的我的星石，和代表着“锁”的龙脉。
而第三样，也是最核心的一样，是一颗散发着统御八方光芒的、截然不同的星辰。
壁画上的古老文字，对它有一个专门的称呼。
“‘裁决之星’……”我喃喃地念出了那几个艰涩的古字。
根据壁画的描述，这颗“裁决之星”，是整个“收割”体系最核心的中枢。它既是最终的启动器，也是唯一的终止符。
如果仪式失败，“神明”无法顺利降临，那么，只要找到这颗散落在人间的“裁决之星”，便可以强行开启最终审判，完成一次无可逆转的、彻底的“收割”。
反之，如果凡人能掌握它，便有可能……彻底切断祭坛与天外的联系，让这片土地，永远摆脱被圈养的命运！
我的心，狂跳起来。
原来，我们为了引诱太后和赵胤出手，而胡编乱造的“第三块星石”，竟然……是真的！
它不仅存在，而且是打破这千年宿命的、唯一的关键！
“我们必须找到它！”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幕玄辰的脸色，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那颗“裁决之星”的图案，仿佛要将它看穿。
“怎么了？”我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了壁画上，“裁决之星”图案旁边，一个极其微小、却又无比繁复古老的符号。
“这个符号……”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风沙磨砺了千年，“……你仔细看看。”
我凑近了，将眉心残存的星石之力汇聚于双眼，那模糊的符号，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它像是一种图腾，又像是一种文字，由数道交错的、玄奥的曲线构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沧桑感。
我从未见过这种符号，正想摇头。
可就在这时，幕玄辰的身体，猛地一僵，如遭雷击。
他那双深邃的凤眸，骤然收缩，眼中先是闪过极致的困惑与不解，紧接着，便被一种翻江倒海般的、巨大的震惊所淹没！
“不可能……怎么会……”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玄辰？你认识这个符号？”我急切地问道。
他缓缓地、机械地转过头，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像是悲伤，又像是自嘲，更像是一种被命运愚弄了许久的荒唐。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的母亲……德贤皇贵妃，她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据说是她亲手做的……小木盒子。”
“那个盒子上，就刻着……一模一样的符号。”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们为了引蛇出洞而虚构的“第三块星石”……
竟然，是真的。
而找到它的唯一线索，从我踏入京城、从幕玄辰开始他复仇之路的那一天起，就静静地躺在他的行囊里，躺在他母亲留给他的……那个小小的木盒子上。
这个惊天动地的反转，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呼吸。
原来，所有的偶然，早已是命运布下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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