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墙头的守军被配重炮石砸得肝胆俱裂时,距离坞堡正门西侧八十步外的一片洼地中,另一场无声的进攻已接近尾声。
这片洼地生满芦苇,看似天然形成,实则是三日前夜里,曹军工兵营悄然挖掘的伪装工事。洼地底部,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斜向下延伸,洞口以芦苇编成的排架遮掩,内侧还用木柱做了简单加固。
地道内,空气浑浊闷热。
二十余名精赤着上身的工兵,正两人一组,用短柄铁锹和锄头,悄无声息地向前掘进。地道宽约三尺,高四尺,需弯腰前行。每隔五步,壁上便插着一盏陶制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可以看到地道两侧和顶部都以原木支撑,防止塌方。
“校尉,听到水声了。”
最前方的一名年轻工兵停下手,侧耳贴在湿冷的土壁上,低声向后禀报。
工兵校尉赵伍蹲身挪到前方。他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面庞黝黑,双手布满厚茧,左颊有一道陈年疤痕——那是早年随皇甫嵩平羌时,被流矢所伤。赵伍将耳朵贴壁细听,果然听到隐约的汩汩声。
“是堡外壕沟的渗水。”赵伍判断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测距!”
一名背着木箱的工兵迅速上前,从箱中取出几样器具:一个青铜制成的简易罗盘,一条刻着精细刻度的皮尺,还有几根可以拼接的细竹竿。这是将作大匠陈墨为工兵营特制的“测距三件套”。
竹竿接长,从地道尽头向上斜插,穿透土层。地面上的同僚根据竹竿露头的位置,用旗语回报数据。皮尺从入口开始,一人接一人传递着丈量已挖掘的长度。罗盘则确保方向没有偏离。
片刻后,数据汇总。
“校尉,方向无误。掘进长度一百零七步,已至堡墙正下方偏西三尺。此处距地面约一丈八尺。”测算兵快速汇报。
赵伍点点头,在脑中勾勒出立体图景。
这条地道,始于洼地,斜向下深入,至堡墙下方时转为水平掘进,正是为了避开地基下可能埋设的陶瓮——那是守军用来侦听地下动静的“地听”。陈墨曾专门讲解过:壕沟渗水层在地下六尺左右,而大户人家埋设地听,通常在地基下一丈深处。他们将地道深度定在一丈八尺,正是要钻这个空子。
“清理作业面,准备安放药室。”赵伍沉声下令。
工兵们精神一振,动作加快。
前方三丈的区段被仔细修整,形成一个较为开阔的空间。四名工兵取出特制的短柄铲和刮刀,开始将前方的土壁修成弧形——这是陈墨图纸上标注的“药室”,需呈瓮形,以利爆炸冲击波向四周扩散。
与此同时,另外两组工兵开始从后方传递一件件特殊器材。
首先是八个粗陶烧制的管状容器,每根长约二尺,径约六寸,两端以木塞封口,管壁厚达一寸。陶管外还捆扎着浸过桐油的麻绳,起到加固作用。这是陈墨设计、将作监统一烧制的“爆破管”,专为此次作战赶制。
接着是数袋粉末:淡黄色的硝石粉、暗黄色的硫磺粉,还有黑褐色的木炭粉。三者皆经过反复研磨、筛选,质地细腻。
最后是一捆细长的竹管,内穿麻绳芯,麻绳上浸透了硝石和硫磺的混合液,晒干后便是原始的“引线”。
“按三号配方,装填八管,以并联法布设。”赵伍亲自监督。
这是陈墨反复试验后确定的爆破方案。硝、硫、炭的比例并非随意,而是经过多次小规模试验,找到了能稳定爆燃、产生足够气体膨胀的配比。八根陶管,四根为一组,两组药室分别对准堡墙地基的两个关键承重点。
装填是个精细且危险的活计。工兵们先用小木勺,按比例将三种粉末依次装入陶管,每装一层,便用特制的木杵轻轻压实,但绝不过度用力——陈墨警告过,摩擦或撞击过热可能引发意外。装至八成满,插入竹管制成的引信管,再填入剩余粉末,最后用黏土封口,只留引信管口露出。
整个过程,所有人屏息凝神,连油灯都被暂时移远。
八根爆破管装填完毕,被小心地安置在药室弧形壁的特定凹槽内,引信管朝后。工兵再用湿黏土将陶管与土壁间的缝隙仔细填实,这是为了“闷爆”,让能量尽量作用于土石,而非从缝隙泄漏。
“校尉,布设完毕!”负责装药的工兵长抹了把汗,低声道。
赵伍仔细检查了一遍,尤其确认了引信管的走向和连接。八根竹管引信,最终汇聚成两根主引线,延伸向地道后方。
“所有人,退至安全区。准备点火。”赵伍果断下令。
工兵们开始有序后撤。每退出一段,便有两名工兵留下,用备用的原木和木板,对身后的地道进行快速加固——这是防止爆炸震塌地道,将撤退路线封死。
当赵伍最后一个退出地道,回到洼地伪装工事时,天色已近黄昏。
堡外,配重炮的轰鸣刚刚停歇,劝降的喊话声浪阵阵传来。赵伍能想象墙头守军的恐慌,但他更清楚,真正的杀招,在地下。
“曹将军有令,爆破与炮击暂停同步,待堡内自乱时发动。”一名传令兵猫腰钻进洼地,传达了最新指令。
赵伍点头,示意点火手准备。那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工兵,握着火折子的手有些发颤,却眼神坚定——他是冀州人,家人便是被豪强夺了田产,沦为客户,对张氏之流恨之入骨。
“莫慌,按平日演练的来。”赵伍拍了拍他的肩,“陈将作算无遗策,咱们这‘地龙翻身’,定能成功。”
年轻工兵深吸口气,重重点头。
堡内,正门的混乱已蔓延开来。
张邈焚烧仓廪的命令遭到族人拼死阻拦,几名家老和年轻子弟与他撕扯在一起,火把跌落在地,点燃了廊下的杂物,引发小范围火情,更添混乱。亲兵队试图维持秩序,却不知该听谁的命令。
墙头上,守军已溃散大半。仅剩的百余人也多蜷缩在完好的垛口后,战战兢兢望着堡外那三座越来越近的攻城塔,以及远处炮阵旁,那些正在重新装填石弹的可怕身影。
张邈被一名族弟死死抱住腰,挣扎不脱,嘶声吼道:“放开我!你们这些懦夫!张家没有你们这等不肖子孙!”
“家主!不能再错下去了!”那族弟泪流满面,“降了吧!至少能保住宗祠,保住妇孺性命啊!”
“是啊家主!”“降了吧!”周围响起一片哀恳之声。
张邈环视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看向正门方向,那巨大的缺口像嘲笑的嘴。看向东墙,攻城塔距离已不足二十步,塔顶汉军盔甲的反光刺痛他的眼。看向堡外中军,曹操那沉稳如山的身影……
难道,张家百年基业,真要亡于我手?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瞬间——
“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闷雷般的震动!
这震动不同于炮石砸墙的清脆巨响,而是从地底深处传来,低沉、浑厚,带着让人心悸的共鸣。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
“地、地龙翻身了?!”有守军惊恐大叫。
“不是!是地下!声音从西墙那边传来!”
张邈猛然扭头看向西侧。
只见西墙中段,靠近角楼的位置,墙根处的土地突然向上拱起,如同有什么巨物要破土而出!夯土的墙基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墙面上本就因连日炮击出现的裂纹,瞬间扩大、蔓延!
“轰——!!!”
一声比炮石撞击沉闷十倍、却震撼百倍的巨响,从地底爆发!
西墙那段墙基处,泥土、砖石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内部掀开,猛地向上喷涌!大块的夯土、碎裂的青砖、扭曲的木料,混合着浓密的黄白色硝烟,冲天而起!
爆炸点上方三丈范围内的墙体,失去了地基支撑,在自身重力和爆炸冲击波的双重作用下,向内轰然坍塌!
“哗啦啦——!!!”
长达五六丈的一段堡墙,像被抽掉了骨头的巨兽,颓然倾覆!烟尘弥漫如黄龙,遮天蔽日。坍塌的土石在墙内外堆起两座小山,形成了一个比正门缺口更宽、更彻底的通道!
爆炸的余波还在扩散。距离较近的几处房舍被震得瓦片纷落,窗户破碎。堡内所有人都感到脚下剧烈摇晃,站立不稳,许多人摔倒在地。
死寂。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坞堡内外。连堡外汉军的喊话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被这宛如天威的一幕惊呆了。炮石击墙尚可理解,可这从地底爆发、直接掀翻墙基的力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张邈瘫坐在地,呆呆望着西墙那弥漫的烟尘,望着那比正门缺口更恐怖的破口,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妖法?天罚?
“成……成功了!”
洼地内,赵伍和工兵们听着那声闷雷般的巨响,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看着西墙方向冲天而起的烟尘柱,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陈将作神机妙算!”“地龙翻身,成了!”
赵伍强压激动,对点火手点头:“干得好!”随即转身,对传令兵急道:“速报曹将军,西墙爆破成功,破口已成!我部工兵请求清理通道!”
传令兵飞奔而去。
三、硝烟弥漫
堡外,中军。
曹操同样被这地动山摇的爆破震撼了。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陈墨曾向他详细讲解过“火药”的威力和“地道爆破”的战术构想——但当设想变成现实,亲眼目睹那段坚固墙体被从根部掀翻时,那种视觉和心灵的冲击,依旧无与伦比。
他身侧的荀攸(荀彧从侄,任军师)轻吸一口凉气,低声道:“这便是陈将作所说的‘釜底抽薪’?果然……霸道绝伦。”
曹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精光爆射:“好一个‘地龙翻身’!传令!”
他声音陡然转厉:“炮阵延伸轰击,覆盖西墙缺口两侧!弩阵前压,封锁缺口!陷阵营,转向西墙缺口,立刻突击!攻城塔加速推进,登东墙!”
“诺!”左右将校轰然应命,令旗疾挥。
汉军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炮阵调整角度,石弹开始向西墙缺口周边倾泻,阻止守军向缺口聚集。数千强弩手在盾牌掩护下,推进至百步距离,对着缺口方向进行覆盖式抛射。高顺的陷阵营重步兵,迅速转向,如同黑色的铁流,涌向西墙新破的缺口。
而东墙外,三座攻城塔在士兵们的奋力推动下,终于抵近墙根!“咔嚓”数声,塔楼顶部的折叠吊桥放下,重重砸在墙头垛口上!全副武装的汉军锐士,吼叫着从塔楼内冲出,跃上墙头,与惊慌失措的守军短兵相接!
堡内,张邈被亲兵拖拽着,退往宗祠方向。西墙的惊天爆破,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抵抗意志。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退守宗祠,那里是坞堡最核心的建筑,墙体最为坚固,或许还能支撑片刻,或许……或许会有奇迹?
“挡住!挡住缺口!”他机械地下令,声音嘶哑。
但命令已无人认真执行。正门缺口、西墙大破口、东墙被登城,三面受敌,守军早已魂飞魄散。除了少数张氏死士还在宗祠外围组织起单薄的防线,大部分部曲、私兵要么投降,要么四散躲藏,要么干脆脱下号衣,混入惊恐的仆役佃农人群中。
西墙缺口处,烟尘尚未散尽。
高顺一马当先,踏着坍塌的土石堆冲上缺口斜坡。他身披重甲,手持长刀,面甲下的目光冰冷如铁。身后八百陷阵营锐卒,如影随形。
缺口内侧,只有零星的箭矢射来,软弱无力。几十名张氏私兵试图结阵阻挡,但面对全身铁甲、结阵而进的陷阵营,一个照面便被冲垮。长刀翻飞,血光迸现。
“降者不杀!”高顺厉喝。
“降者不杀!”陷阵营齐声怒吼,声震瓦砾。
残存的守军再也支撑不住,纷纷抛下兵器,跪地乞降。缺口迅速被汉军控制,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涌入。
东墙墙头,战斗也已接近尾声。登上墙头的汉军锐士结成小队,沿着墙道清剿残敌。守军或死或降,汉军的旗帜开始在东墙箭楼上竖起。
堡外,曹操在亲卫簇拥下,缓缓策马向前。他望着硝烟弥漫、四处火起的坞堡,望着那两处触目惊心的破口,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是新政的铁拳,是皇权对地方豪强割据的碾压。今日是张氏,明日还会有李氏、王氏……这乱世沉疴,非猛药不可治。只是这猛药,难免带着血腥。
“报——!”一骑飞驰而来,“将军!张邈率残部退守宗祠,紧闭门户,扬言……扬言要焚祠自尽,与祖宗牌位同归于尽!”
曹操眉头一皱。
荀攸低声道:“宗祠若焚,于舆情不利。豪强可诛,但其宗祠祖灵,象征意义重大,强行摧毁,恐授人口实,言朝廷不敬先祖,有伤教化。”
曹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张邈这是死到临头,还要摆他一道。若真让他烧了宗祠,朝廷难免落个“逼人毁祖”的恶名,对于正在推行、需要争取民心的新政而言,是个污点。
“告诉张邈,”曹操冷声道,“开祠投降,他可自尽谢罪,我保他全尸,张家祖祠不毁,旁支族人性命可保。若敢焚祠,待我攻入,必掘其祖坟,将他这一支系男丁尽数车裂,女眷没入贱籍,世代为奴!”
命令传下,自有嗓门大的军士去喊话。
曹操又看向身旁亲卫:“去找陈将作和工兵营赵校尉,问问他们,可有办法,不让火起,或迅速灭火?”
亲卫领命而去。
此刻,堡内大部分区域已被汉军控制,只有中央的宗祠区域,还门窗紧闭,里面人影憧憧,偶尔有箭矢从高处射孔中射出,但已是强弩之末。
陷阵营和后续步兵已将宗祠团团围住,但并未强攻。一来宗祠建筑坚固,门墙厚重,强攻难免伤亡;二来投鼠忌器,怕里面真的纵火。
堡外洼地,赵伍接到了曹操的命令。
“不让火起?迅速灭火?”赵伍皱眉思索。陈墨确实传授过一些防火、灭火的法子,但多是用于工坊、仓库,这种敌人有意纵火且困守建筑的情况……
他目光扫过工兵们随身携带的工具和剩余材料,突然落在那几袋还未用完的石灰粉上。
石灰遇水,会剧烈反应,产生高温,但同时也会大量吸水,并释放出能窒灭火苗的二氧化碳气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校尉,曹将军还问,若强攻宗祠,可有妙法?”传令兵补充道。
赵伍眼神闪动,看向那弥漫着硝烟味的西墙破口,又看向手中装填爆破管剩余的竹管和引线。
“或许……还真有个法子。”他喃喃道,随即对传令兵快速说道,“回报曹将军:一,我部有‘窒息灭火’之法,或可一试,需准备大量生石灰和水。二,若需破门或破墙,我部尚有剩余爆破器材,可制‘破门管’,但需贴近安放,风险极大。请将军定夺!”
传令兵记下,飞奔回报。
宗祠内,张邈听着外面汉军的喊话,面容扭曲。
保全宗祠?保旁支性命?代价是他自尽谢罪?
“哈哈哈……”他惨笑起来,笑声癫狂,“曹操!曹阿瞒!你好毒的心思!让我自尽,成全你的仁名?休想!”
他挥舞着长剑,对缩在祠堂内的数十名族中子弟、死士吼道:“点火!把帘幔、牌位、梁柱,都给我点着!我张氏子孙,宁可烈火焚身,与祖灵共赴黄泉,也绝不向那阉宦之后、朝廷鹰犬屈膝!”
几名死士面露挣扎,但在张邈血红的眼睛逼视下,还是颤抖着举起了火把。
祠堂外,高顺已得到曹操暂缓强攻、等待工兵营方案的命令,正严密监视。忽见祠堂窗户内隐隐有火光晃动,心头一紧。
“里面要放火!”
几乎同时,去而复返的传令兵带来曹操的决断:“将军令:试用灭火法!工兵营需快速行动!陷阵营做好强攻准备,一旦火起或工兵得手,即刻破门!”
赵伍接到命令,立刻带上一半工兵,携带剩余的所有生石灰、以及特制的大型皮囊和水袋,在陷阵营盾牌掩护下,冲向宗祠。
而他的副手,则带着另外几名精通爆破的工兵,开始就地利用剩余材料,紧急制作几根小型的“破门管”。
祠堂内,火把已触碰到垂下的绸幔。
火焰,即将升腾。
而祠堂外,赵伍望着那紧闭的包铁木门和高墙,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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