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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墨砚,缓缓地在山海关的上空研开。
城墙上的火把“噼啪”作响,将士卒们粗犷的脸膛映照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是血腥味、硝烟味与烤肉香气的混合体。这味道本该令人作呕,但此刻,对于劫后余生的关宁军来说,却比任何香料都更让人心安。
士兵们三五成群,围着篝火,大口撕扯着从清军大营里缴获的牛羊肉,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他们放肆地大笑着,用沾满油污的手互相捶打着,讲述着白日里的惊险与自己的勇武。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最原始的快乐。
吴三桂就站在城楼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兵,还是那些兵。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能感觉到,那些士兵的目光,在掠过他时,依旧带着敬畏。但当他们的视线偶尔投向不远处那个站在女墙边、身形挺拔的年轻人时,那敬畏之中,便多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狂热。
就像信徒仰望神只。
吴三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戎马半生,自诩辽东猛虎,手握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是朝廷都要忌惮三分的边关霸主。他有他的骄傲。
可这骄傲,在今天,被那个叫林渊的年轻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碾得粉碎。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白马义从如一道撕裂天地的闪电,悍不畏死地凿穿十万大军。
林渊在万军丛中,一刀斩落多尔衮帅旗时的决绝。
面对粮草断绝的死局,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哗变的危机,变成一场全军狂欢的巧思。
还有刚才,面对京城那份“先定罪、后封赏”的荒唐旨意时,那份波澜不惊的从容。
吴三桂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勇、谋略、权术,在林渊面前,就像是孩童的把戏,稚嫩而可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与天斗,与鞑子斗,与朝堂上那些文官斗。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有些人,生来就是天,就是要把别人斗争一辈子的棋局,随手掀翻。
他心中最后的那点不甘,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悄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辽东这潭水,太浅了。大明这张桌子,也太小了。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更好,就必须跳上另一艘船。一艘更大、更快,能载着他冲破这末世洪流的巨轮。
而林渊,就是那艘船的船长。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冷,带着铁锈的味道,却让他混乱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晰。他迈开脚步,走出了阴影,走向那个凭栏远眺的背影。
“大人。”吴三桂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渊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关外漆黑的旷野,那里,清军溃败的营地里,还有零星的火光在闪动,像垂死野兽不甘的眼睛。
“吴总兵,睡不着?”
“不敢睡。”吴三桂走到他身侧,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按在冰冷的城砖上,“末将怕这是一场梦,一觉醒来,鞑子的大军还在城下,城里还是没有一粒米。”
林渊轻笑了一声,转过头看他。火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
“梦已经醒了,吴总兵。只是有些人,还不想睁开眼睛。”
吴三桂知道他指的是京城里那些人。他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底的问题:“大人,陛下召您即刻回京……您打算何时动身?”
“不急。”林渊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京城那座戏台已经搭好了,生旦净末丑,都等着我这个新主角登场。可他们忘了,再好的角儿,也得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唱戏。”
他指了指城下那些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这些,就是咱们的饭。饭还没吃完,戏,就开不了场。”
吴三桂听懂了。林渊这是在告诉他,他不会轻易回京,他要先在山海关,将这次大捷的果实,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消化成实实在在的力量。
皇帝的圣旨,在他眼里,远不如一袋炒米来得重要。
这份胆魄,或者说,这份对皇权的蔑视,让吴三桂心头狂跳,却又感到一种病态的兴奋。
“大人说的是。”吴三桂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只是……朝堂之上,人心叵测。大人功高盖主,此次回京,恐怕……”
“功高盖主?”林渊玩味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吴总兵觉得,当今陛下,还有‘主’可以让我来‘盖’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旱雷,在吴三桂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瞳孔猛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渊。
这是诛心之言,是大逆不道!若是传出去,足以让林渊死上一万次。可他偏偏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说了出来,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吴三桂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林渊。他以为林渊的目标是成为权臣,成为第二个袁崇焕。可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的野心,早已超出了臣子的范畴。
他不是要“盖主”,他或许,是想自己“做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吴三桂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想起了那个多疑寡恩的皇帝,想起了那些腐朽无能的文官,想起了自己这些年镇守边关,有功无赏,有过重罚的憋屈。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朱家的人,就能生在龙椅上,而他吴三桂,就要拿命去给他们守国门?
“末将……失言了。”吴三桂深深地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激动。
林渊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他转而问道:“战损清点得如何了?”
吴三桂立刻收敛心神,恭声回答:“回大人,此战我关宁军伤三千一百余人,阵亡一千二百人。白马义从……伤六人,无一阵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二十八骑,冲十万大军,无一人阵亡。
这不是军队,这是神迹。
“抚恤金,按三倍发放。所有伤员,用最好的药材。”林渊淡淡地吩咐,“钱粮,都从缴获里出。不够的,我来补。”
“是!”吴三桂应道,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他带兵多年,何曾有过这般阔绰的时候。以往每次战后,为了抚恤金的事,他都要跟兵部那些官僚扯皮数月,最后到手的,还不足定额的一半。
跟着林渊,不仅有肉吃,还能让兄弟们死得瞑目,伤得其所。
这份收买人心的手段,简单,粗暴,却有效得可怕。
吴三桂沉默了。他知道,该做出选择了。再犹豫下去,不仅是对林渊的不敬,更是对自己的愚弄。
他忽然退后一步,在林渊微讶的目光中,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血污的甲胄,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周围亲兵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单膝跪下了。
不是战后为了活命的叩谢,而是标准的、下级对上级的军中跪拜大礼。
“大人!”吴三桂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末将吴三桂,辽东一介武夫,蒙大人两次救命,已无以为报。今日,末将愿将这颗人头,连同山海关两万八千将士的身家性命,一并交予大人!”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渊,眼中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挣扎,只剩下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臣服。
“末将不求封妻荫子,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能追随大人麾下,做一马前卒,为大人扫平天下,开创一个……不一样的乾坤!”
“此后,山海关只知有林大人,不知有朝廷!大人剑锋所指,末将万死不辞!”
这番话,如同誓言,又如同投名状,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扶。他知道,吴三桂这一跪,跪下的不仅仅是膝盖,更是他身为一方枭雄的全部尊严与野心。而他献上的,也不仅仅是忠诚,更是一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责任。
许久,林渊才伸出手,搭在了吴三桂的肩膀上。
“起来吧。”他的声音很平静,“路,才刚刚开始。我需要你,站在我身边,而不是跪在我脚下。”
吴三桂身体一震,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他知道,林渊接受了他的忠诚。他顺着林渊的力道站起身,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就在这君臣名分初定,两人相视无言的微妙时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一名负责清扫战场的参将,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他脸色惨白,手里还攥着一卷从某个清军将领尸身上搜出的羊皮地图。
“大……大人!吴总兵!”那参将喘着粗气,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多尔衮……多尔衮他不是逃回盛京!”
他猛地将手中的羊皮地图在地上展开,用颤抖的手指着上面一个用朱砂标记出的、谁也想不到的方向。
“他们的溃兵,在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正连夜转向……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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