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霜降节气将至,汉东的早晚已是寒气侵人。
省委大院里的银杏,金黄的叶子落了大半,剩下些稀稀疏疏挂在枝头,在晨光里透着一种凋零前的明亮。
陆则川一夜未眠。
沙瑞金那句“可能更快一些,去向也可能略有变数”,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这不仅仅是个人前程的变数,更可能打乱他在汉东最后的布局节奏。
天色微明时,他已坐在书房,面前摊开着《梧桐树计划》的征求意见汇总和修改稿。他强迫自己将思绪从人事的纷扰中抽离,聚焦到眼前这摞沉甸甸的文件上。
无论时间窗口还剩多少,该做的事情,必须一件件做完,做好。
他用红笔在几处关键条款旁做了标记。这些是前期反馈中争议最大、也是阻力可能最集中的地方:市场准入负面清单的调整权限下放程度、对重点转型区域差异化考核的具体指标设计、以及“容缺受理”后的事中事后监管责任界定。
他需要在这些核心问题上,拿出更清晰、更坚固,同时也更能凝聚共识的表述。
早餐时,苏念衾看出他眉宇间的疲惫和沉思,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将热好的牛奶和煮蛋推到他面前,又往他盘子里夹了块她早起新蒸的枣糕。“趁热吃。”她轻声说。
陆则川看着她温柔平静的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
“今天可能要忙到很晚。”他说。
“嗯,我知道。汤我会给你留着。”苏念衾点点头,
“晚上天凉,记得加件衣服。”
简单的对话,却传递着无需言说的理解与支持。
陆则川心中暖意涌动,低头快速吃完早餐,起身时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我走了。”
上午,陆则川主动约见了周秉义。
这出乎周秉义的意料。两人在陆则川的顾问办公室见面,秘书上好茶便退了出去。
“秉义同志,请坐。”陆则川神色如常,甚至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平和,
“《梧桐树计划》的征求意见稿,想必你也关注了。改革涉面广,触动深,特别是一些涉及历史包袱和既有利益格局调整的部分,需要格外审慎。”
“想听听你的意见,尤其是从政府运行和风险防控的角度。”
周秉义心中飞速盘算着陆则川此举的意图。
是真心征求意见,还是某种试探?
或者是沙瑞金那边有了什么指示,需要弥合分歧?他脸上堆起惯有的温和笑容:
“则川同志太客气了。这份方案立意高远,切中时弊,体现了省委深化改革的决心。从政府执行层面看,有些具体操作上的难点,确实需要仔细推敲。”
他没有泛泛而谈,而是从手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某一页。
“比如,这个负面清单的动态调整机制,下放到哪一级?调整的频率和程序如何设定?如果不同区域之间出现清单不一,可能产生新的市场壁垒和寻租空间,这是需要防范的。”
他又指向另一条:
“还有对转型区域的要素保障倾斜,土地、能耗指标这些还好说,但金融资源的配置,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市场行为,行政力量如何引导而不扭曲,需要和金融监管部门细致沟通,设计好激励相容的机制。”
周秉义提出的问题都很具体,都在工作层面,没有情绪化的指责,也没有泛泛的“要稳妥”之类的话。
这反而让陆则川有些意外,也略感欣慰。至少,周秉义愿意在具体问题上进行专业探讨,这比单纯的情绪对立或消极抵制要好。
“秉义同志提的这些问题都很关键。”陆则川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
“下放权限的层级和程序,确实需要明确界定,可以考虑建立省级联席审议和备案机制,兼顾统一性和灵活性。金融资源的引导,可以更多运用贴息、风险补偿、担保增信等市场化工具,而不是直接干预信贷投向。”
两人就几个核心难点讨论了近一个小时。
气氛算不上热烈,但保持着理性探讨的工作氛围。
最后,陆则川说:
“秉义同志的意见很宝贵,我们会认真吸收,完善方案。改革是大家共同的事业,离不开政府口的全力支持和具体落实。后续方案修改和试点推进,还希望秉义同志多支持,多把关。”
周秉义连忙表态:
“这是应该的,一定全力配合。”走出陆则川办公室时,他心情有些复杂。陆则川主动沟通的姿态,让他感到一种被“纳入”的缓和,但对方那种沉稳笃定、对改革方向毫不动摇的坚持,又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意识到,想要影响甚至修正方案的走向,仅仅提技术性建议可能不够,还需要在更关键的环节发声。
祁同伟的“硬骨头”有了进展,但过程并不愉快。
物流园区管理方在祁同伟的强硬态度和后续“多部门联合优化环境”的潜在压力下,终于同意警务站入驻和设备安装。
然而,在数据共享的接口标准和日常协作机制上,双方再次陷入拉锯。园区方面提出了种种技术和安全上的担忧,实质仍是拖延。
祁同伟失去了耐心。他直接让技侦支队的专家介入,出具了一份专业评估报告,明确指出园区方提出的“技术困难”大多站不住脚,现有的安防数据共享模式在多个兄弟省市已有成熟先例。同时,他让经侦部门调阅了该园区近三年的税务和货物进出记录。
“告诉他们,”祁同伟对负责此事的治安支队长冷冷道,
“配合,就按标准方案尽快落地。不配合,我们就按最严格的标准,对他们园区的整体运营环境进行一次‘全面体检’,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也可能会影响他们正常做生意。让他们自己选。”
这种近乎“最后通牒”的方式很快奏效。园区老板托了更高层级的关系来说情,语气软了下来,表示“误会”,愿意尽快落实。
祁同伟接了说情电话,语气客气但寸步不让:
“李总,不是我不讲情面。治安防控是底线,关系到周边百姓和所有商户的安全。您支持我们工作,把该做的事情做到位,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支持,也是对企业自身长远发展最好的保障。您说是不是?”
电话那头只能连声称是。
放下电话,祁同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知道,这种硬碰硬的方式会得罪人,也会留下“作风霸道”的口实。
但他更清楚,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尤其是在面对有背景、有恃无恐的阻力时,退让一步,就可能步步失守。
他必须为陆则川正在推进的改革,扫清这些治安领域的潜在雷区。
李达康这边,进度抢回来了,但代价不小。
高压旋喷桩加固工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施工,巨大的噪音和频繁的渣土运输,引发了周边几个新建小区居民的强烈投诉。
环保、城管、街道的电话被打爆,甚至有人拉了小横幅到工地附近抗议。
李达康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没有回避,直接让项目指挥部在工地旁搭起临时接待点,他亲自坐镇,接待居民代表。
“工期紧,任务重,对大家生活造成干扰,我代表指挥部,向大家诚恳道歉。”李达康开口先认错,态度出乎意料的缓和,但紧接着话锋一转,
“但数字经济园的建设,关系到京州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产业升级和就业机会,早一天建成,早一天受益。我们已经在采取降噪措施,调整部分运输路线和时间,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也请大家理解支持。”
他让工作人员拿出园区建成后的效果图、产业规划和对周边区域的带动效应分析,向居民们详细解释。
同时,他当场承诺,由项目方出资,对受影响最严重的几栋楼居民,给予临时性的噪音补偿,并在项目竣工后,优先考虑招聘周边符合条件的居民。
“我们要发展,但不能以牺牲老百姓的生活质量为代价。”李达康最后说,
“监督我们的工作,欢迎!有理有据的诉求,我们解决!但无理阻挠重点工程建设,也绝不允许!”
软硬兼施,既有情理上的沟通和补偿,也清晰划出了底线。
居民们的情绪逐渐平复。李达康深知,发展必然会伴随矛盾,关键是如何在推进过程中,尽可能地平衡各方利益,化解而非激化矛盾。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新的挑战和学习。
傍晚,萧月收到了苏明月发来的一段长语音。
点开,是苏明月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的声音:
“月姐,我跟家里……谈过了。我没说要完全脱离,但我明确说了,不想只做家族生意里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也不想只是按他们的安排去联姻、去维系关系。我说我想做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比如……就像你做的,或者像我们看到的那位老匠人做的事情。”
“他们很震惊,我爸发了火,我妈一直在哭……但我坚持了。我说我可以先从家族基金会里独立负责一个小项目开始,用成绩证明自己。月姐……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心里很乱,但……又觉得必须这么做。”
萧月静静地听完,走到窗边。北方的城市已是华灯初上,秋意深浓。她能想象苏明月那个精致而压抑的家里,此刻是怎样一番风暴。对于那个一直被呵护也被束缚的女孩来说,迈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斟酌了片刻,回复道:
“明月,为你高兴。这不是‘对’或‘错’的选择,而是你开始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开始。混乱和压力是正常的,家人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重要的是,你清晰表达了你的想法,并提出了建设性的方案。”
“先从小项目开始,用事实说话,这很好。记住,独立不是决裂,而是找到与家族相处的新模式,一个让你也能呼吸、能成长的空间。如果需要,我这边有些小型的、适合初学者的文化项目资源,可以供你参考。别怕,一步一步来。”
霜降前的夜晚,寒气透骨。汉东的灯火在寒夜里明明灭灭,每一盏灯下,都有人在为各自的信念、责任、欲望或出路而思索、而奔忙、而挣扎。
陆则川在办公室修改方案的最后一稿,手边的浓茶早已冰凉。
周秉义在书房里反复推敲,如何在即将召开的省政府党组会议上,既体现对省委改革部署的支持,又巧妙嵌入自己的“稳妥”主张。
祁同伟在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前,审视着最新汇总的全市治安热点图,思考着下一阶段防控升级的重点。
李达康还在工地临时板房里,和工程师们推敲着下一段施工流程的优化方案。
而千里之外,乾哲霄已离开客栈,背着简单的行囊,独自走向更深的群山。山风凛冽,万籁俱寂,唯有星斗满天,亘古无言。
霜降将至,万物收敛锋芒,积蓄力量,以待寒冬,亦待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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