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警官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芸的心湖里激起千层巨浪。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记者们追问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展厅里的灯光也化作一团团晃动的光晕。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句冰冷而残酷的宣告——“苏绣”的商标注册申请,已被受理。
这感觉,比仓库被大火吞噬时还要荒谬,还要无力。大火烧毁的是有形的财产,而此刻,她感到一种无形的东西正在被剥夺。那是她的身份,是所有绣娘的身份,是流淌在血脉里、刻在骨子里的文化基因。有人想用一张薄薄的纸,将这份传承千年的魂魄,据为己有。
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瞬间烧遍了四肢百骸。但紧接着,这股怒火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冷静所取代。她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是合作社的姐妹,是无数默默无闻的绣娘,是沈静姝祖母留下的日记,是那枚温润的“苏绣传承印”。
“李警官,”姜芸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稳定,她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掌心的印章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我明白了。这场仗,我们打。”
李警官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见过太多人在这种消息面前崩溃或退缩,但眼前这个年轻的绣娘,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我马上将情况上报,联系国家知识产权局的专家,为你们提供法律援助。但姜芸同志,你要明白,国际商标异议战,是一场耗费巨大、周期漫长的硬仗。我们除了需要法律武器,更需要……你们自己的证据。”李警官的目光再次落到展柜里的绣品上,“我们需要向世界证明,你们,才是‘苏绣’最正统、最活态的传承人。”
证据。
这个词在姜芸的脑海里回响。什么是最有力的证据?是那些流传下来的古绣品吗?不,那些只能证明历史。是合作社的营业执照吗?不,那只是一个商业主体。
她的手,再次不自觉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印章。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张强,”她转过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满,王大姐,我们回酒店。现在,立刻。”
张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姜芸和李警官凝重的神态中,他嗅到了风暴的气息。他立刻挺直了腰板,像一堵墙一样护在姜芸身前,为她分开拥挤的人群,向出口走去。小满紧紧跟在后面,她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姜芸身上那股骤然紧绷、又无比坚定的气场,像一张拉满的弓。
回到酒店的房间,门一关上,外界的喧嚣便被彻底隔绝。王桂香大姐已经从张强断断续续的电话里得知了大概,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
“芸啊,这可怎么办?那是日本的大公司啊!我们一个小小的合作社,怎么跟他们斗?他们有的是钱,有的是律师!”
“是啊,芸姐,”张强也一脸忧色,“李警官说那是国际专利战,咱们连门都摸不着啊。”
房间里弥漫着焦虑和无助的气息。姜芸没有说话,她走到桌前,将那本《民国绣娘日记》和那枚“苏绣传承印”并排放在桌上。灯光下,一个承载着文字的记忆,一个凝聚着匠心的实体,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我们不是没有武器。”姜芸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平静,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拿起印章,展示给所有人看,“我们的武器,就在这里。”
王桂香和张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这枚古朴的印章。
“武器?一个章子能当什么武器?”王桂香不解地问。
姜芸没有解释,而是翻开日记,找到了沈静姝关于“灵泉”的那一页。她指着“匠心、传承、团结”三个词,然后又指了指印章。
“沈静姝祖母说,‘灵泉’有三源。而我们,在火灾之后,无意中聚齐了这三样东西。”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王大姐,你为大家做饭,整理资料,这是‘团结’;张强,你日夜巡逻,守护安全,这是‘团结’;合作社的姐妹们,互相教学,共渡难关,这是‘团结’。我们有了‘团结’。”
“小满,”她转向那个安静的女孩,“你用指尖传承了苏绣的技法,让它在无声的世界里绽放,这是‘传承’。老匠人们倾囊相授,年轻绣娘们虚心求教,这也是‘传承’。我们有了‘传承’。”
“而我,还有我们每一个绣娘,对每一针每一线的极致追求,对作品灵魂的敬畏,这就是‘匠心’。我们有了‘匠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坚定,房间里原本焦虑的气氛,渐渐被一种庄严而神圣的感觉所取代。
“这枚印章,叫‘苏绣传承印’。它盖出来的印记,不是普通的图案,而是一个‘非遗溯源编码’。”姜芸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惊人的发现,“它就像我们每一件绣品的‘身份证’,独一无二,无法复制。它证明,我们的作品,源自一条清晰、正统、从未断绝的文脉。”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李警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干练的女人。
“姜芸同志,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林薇律师,国内顶尖的知识产权法律专家,专程飞过来协助你们。”
林薇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而冷静。她礼貌性地伸出手,语气公式化:“姜女士,你好。李警官已经把情况和我说明了。坦白说,形势非常严峻。山崎株式会社的动作非常快,而且他们在日本的法律体系内,占有主场优势。我们必须在三个月内,向日本特许厅提交足够有说服力的异议书和证据链。”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日记和印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我知道你们有很多历史资料和情感寄托,但在法律上,这些……”
“在法律上,我们需要的是‘铁证’。”姜芸打断了她,她拿起印章和印泥,在一张白纸上,郑重地盖了下去。
那枚独特的、由金色纹路构成的复杂图案,瞬间呈现在林薇面前。
林薇的瞳孔猛地一缩。她见过无数的商标、专利和版权标识,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它既有古典的韵味,又充满了现代加密技术的神秘感。
“这是什么?”她下意识地问道,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惊讶。
“这是我们每一件绣品的‘出生证明’。”姜芸说,“林律师,你能用手机扫一下吗?”
林薇半信半疑地拿出手机,对准了那个图案。手机屏幕上,果然跳出了一个识别框。但紧接着,屏幕上只显示出一串长长的、毫无规律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这是一个唯一的序列号。”林薇立刻判断道,“这很好,可以作为我们内部产品溯源的依据。但仅凭这个,很难证明你们与‘苏绣’这个文化品类的唯一关联性。对方可以说,这只是你们自己设计的防伪码。”
姜芸没有说话。她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触摸在纸上的印记中心。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绣制《百鸟朝凤》时的每一个瞬间,浮现出沈静姝日记里的字句,浮现出姐妹们一张张专注的脸庞。她将自己全部的“匠心”,都灌注到了指尖的触碰中。
奇迹发生了。
林薇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那串原本毫无规律的编码,竟然开始变化、重组。无数细小的金色丝线凭空出现,在屏幕上交织、缠绕,最终,构成了一幅立体而生动的图像——那是一株破土而出的兰花,根须深深扎入一片古老的丝绸纹理之中,兰花的叶片上,隐约可见“苏绣”二字的古体篆书。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一两秒,图像便消失了,屏幕又恢复了那串原始编码。
林薇彻底愣住了。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戴上,反复确认着自己没有看错。作为一个信奉数据和逻辑的律师,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这……这是怎么回事?全息投影?还是某种AR技术?”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
“不,这不是技术。”姜芸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神清澈而深邃,“这是‘匠心’。这枚印章,或者说这个编码,它不是一个死的标识,它是一个活的系统。它需要用绣娘的‘匠心’去激活。只有真正理解苏绣、献身于苏绣的人,才能让它显现出真正的形态。”
她指着那本日记,翻到某一页,上面有一行小字,是沈静姝用朱砂笔圈起来的:“印为心之表,码为泉之脉。唯以匠心为钥,方见传承之源。”
林薇呆呆地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姜芸,再看看手机屏幕上已经恢复平静的编码。她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商业官司,更是一场关乎文化、关乎精神、关乎某种神秘传承的守护之战。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眼神中的锐利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所取代。
“我明白了。”她看着姜芸,一字一顿地说,“姜女士,这场官司,我接了。不,是我请求,让我来代理这个案子。因为……我想亲眼见证,一个民族的‘匠心’,如何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房间里,所有人都沉默着。窗外的天色不知不
觉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姜芸拿起那枚印章,紧紧握在掌心。她知道,这枚印章,这个编码,就是他们反击的号角。但它也带来了一个新的谜题:如何向法官和世界,稳定地、可复现地展示这个需要“匠心”才能激活的奇迹?
这,将是他们下一场战斗的核心。而这条路,注定充满了未知与艰险。但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团火。那是被逼到绝境后,奋起反击的火焰,也是守护传承,永不熄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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