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岛司令部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几乎亮了一整夜。
林枫提出的“水中捉鳖”初步构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也引来了更多的疑问和担忧。如何在敌人工事未固、但已有戒备的情况下，以弱胜强，达成奇袭效果？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极其缜密的策划和对水网环境最大限度的利用。
会议结束后，林枫没有丝毫睡意。他让水根找来最大的木盆，盛满水，又找来些木片、芦苇杆、泥土，就在司令部的地上，开始搭建一个简易的“鲶鱼嘴”沙盘。赵司令、政委、雷鸣，以及几位熟悉当地水文情况的老游击队长，都围拢过来。
“各位，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水网地带策划较大规模的拔点战斗，不能有丝毫侥幸。”林枫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但眼神异常明亮，他指着水盆中的“鲶鱼嘴”水道，“敌人选这里，看中的是地形。那我们，就要让这地形变成他们的坟墓！”
他拿起代表敌军炮船的木片，放在水道最狭窄处：“据情报，这两艘废船是基础，鬼子正在加装钢板，构筑机枪巢。白天，他们有施工人员，有巡逻汽艇；晚上，探照灯会不停扫视水面。强攻，我们就是活靶子。”
“林科长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把攻击时间，选在敌人最意想不到，也是他们防御相对松懈的时刻？”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游击队长问道，他叫罗大勇，是这一带有名的“水鹞子”，水性极佳。
“没错！”林枫赞许地点点头，“但不是简单的深夜偷袭。我们需要创造一个‘窗口期’，一个让敌人的警惕性降到最低，同时又能让我们的人员和装备能够安全接近、并发起致命一击的时机。”
他拿起一小截芦苇杆，轻轻放在代表芦苇荡的边缘：“我们的优势是什么？是这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是战士们对本地水道的熟悉，是群众的支持。还有，就是我们带来的‘技术奇兵’——‘雷公’火箭筒。”
提到“雷公”，众人的目光都热切起来。华北和山东传来的战报，早已让这种能轻松端掉碉堡的利器声名远扬。
“但是，‘雷公’在船上使用，尾焰和稳定性是大问题。”雷鸣皱眉道，“在摇晃的船上，很难打准，而且火箭弹喷出的火，很可能烧着咱们自己的船。”
“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核心技术难题之一。”林枫看向技术小组的负责人之一，一位叫陈源的年轻工程师，“陈源，你带几个人，天亮后立刻试验。第一，想办法给‘雷公’加装一个简易的水冷套筒或者挡焰板，解决尾焰问题。第二，设计一个能快速安装在船头、并且可以调节俯仰角的简易发射架，提高射击稳定性。材料就用我们带来的钢管和零件，结合本地能找到的竹木。”
“是，林工！我们马上想办法！”陈源立刻领命，眼中充满了挑战技术难关的兴奋。
“好，装备的问题抓紧解决。”林枫目光转向罗大勇和雷鸣，“战术和训练是关键。我的初步设想是，这次行动，需要三支队伍紧密配合。”
他用水根递过来的细竹竿，在沙盘上比划：
“第一支，佯动分队。由罗队长的本地游击队员组成。你们的任务，是在攻击发起前一夜，在距离‘鲶鱼嘴’较远，但又能被敌人观测到的下游水域，制造动静。比如，故意暴露几条船，点起篝火，装作运输物资或者集结部队的样子。目的是吸引敌人巡逻艇的注意力和探照灯方向，给主攻分队创造潜入的机会。”
罗大勇咧嘴一笑：“这个我们在行！保证闹得热热闹闹，让鬼子以为我们要在下游搞大动作！”
“第二支，渗透破障分队。由惊蛰小队部分队员和熟悉水下情况的老兵组成。”林枫看向雷鸣，“你们的任务是，利用夜暗和芦苇荡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泳接近敌船。不要求你们直接攻击，你们的目标是，清除水下的障碍物（如果有），摸清敌船吃水线附近的结构，最重要的是，在敌船船体上安装炸药包。不需要炸沉，只要能制造混乱，吸引甲板上敌人的火力，为火箭筒攻击创造机会。”
雷鸣眼神锐利，重重点头：“明白！水下作业，对我们是个新挑战，但一定能克服！”
“第三支，也是决定性的一支，主攻分队。”林枫的声音凝重起来，“由我亲自带队，技术小组操作改装后的‘雷公’火箭筒，乘坐特制的快速突击船。在佯动分队吸引敌人注意力，渗透分队制造混乱的瞬间，我们从预伏的芦苇荡中突然杀出，在极短距离内，对敌船要害部位进行集火射击！力求一击必杀，摧毁其指挥系统和主要火力点！”
这个三管齐下的计划，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刺激。它复杂、精密，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但它又极具想象力，将水网地带的特点和林枫团队的技术优势结合了起来。
“计划的大框架是这样，但细节决定成败。”林枫放下竹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从今天起，所有参战人员，进入临战训练状态。我们要争分夺秒！”
天刚蒙蒙亮，雁翎岛仿佛一个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在岛屿另一侧一个隐蔽的河湾里，成了一个临时的训练和试验场。陈源带着技术小组，围着两具“雷公”火箭筒和一堆材料忙得满头大汗。他们尝试用打通关节的粗竹筒包裹发射管后半部，内部循环湖水降温；又尝试用铁皮和湿泥制作挡板。发射架的构思更麻烦，需要既稳固又灵活，还能快速拆装。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但每一次失败都更接近成功的答案。
另一边，一场高强度的水上集训展开了。林枫将参与行动的人员混编，重点演练几个核心课目：
一是静默行舟。要求船只无论是用桨还是用篙，都必须做到几乎无声无息。战士们反复练习入水、划动的角度和力度，力求将水声降到最低。水根等本地战士成了最好的教官，他们示范着如何利用水流和风向省力滑行。
二是武装泅渡与水下作业。这对惊蛰小队尤其是严峻考验。北方的汉子们被迫成天泡在水里，练习长距离潜泳、水下方向辨别、以及在憋气状态下进行简单的捆绑、安装操作。林枫弄来一些废弃的木板，模拟敌船船体，让队员们反复练习在水下固定模拟炸药包。
三是快速接敌与撤离。根据林枫的设计思路，几位老船匠带着战士，对几艘选定的乌篷船进行紧急改造。削窄船体减少阻力，用加厚的硬木加固船头，甚至在船头预留安装火箭发射架的位置。然后，队员们驾驶这些改装船，在模拟的芦苇荡水道中，练习高速冲刺、急转弯和利用芦苇丛瞬间隐蔽。
四是协同指挥。三支分队如何把握时机，通讯联络是关键。在这个缺乏无线通讯设备的年代，林枫设计了简单的信号方案：用蒙上不同颜色布的手电筒光、模仿水鸟的叫声、甚至点燃特定位置的芦苇释放烟雾，作为行动各阶段的信号。
训练是艰苦乃至残酷的。烈日曝晒，湖水浸泡，蚊虫叮咬，体力消耗极大。不少战士出现了皮肤溃烂、腹泻等症状。但没有人退缩。因为他们都知道，训练场上的每一分辛苦，都是为了在战场上少流一滴血。
林枫更是身先士卒。他不仅统筹全局，指导技术难点，也同样跳下水，练习泅渡和操舟。几天下来，他整个人黑瘦了一圈，但眼神中的意志却更加坚定。
这天下午，进行了一次综合演练。罗大勇的佯动分队在远处故意制造声响，吸引“假想敌”的注意。雷鸣率领的渗透分队，则利用芦苇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泳接近作为目标的旧木筏。而林枫亲自操作一架临时固定在突击船头的、经过多次改进的“雷公”发射架，在渗透分队成功“安装炸药”（用红色布条表示）并发出信号的瞬间，驾驶突击船从隐蔽处迅猛冲出。
“轰！”一声闷响（训练用的是没有弹头的模拟火箭弹），发射架成功击发，尾焰被加装的湿泥挡板有效导向侧后方水面，激起大片水汽。船身虽然因后坐力晃了晃，但并未倾覆。火箭弹（模拟）准确地命中了几十米外的木筏靶心。
“成功了！”河湾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声。虽然这只是演练，距离实战还有差距，但证明了林枫的战术构想和技术改进是可行的！
赵司令和政委全程观看了演练，激动得连连拍手。“好！太好了！林枫同志，你这支‘水上尖兵’，眼看就要成型了！”
然而，林枫的脸上却不见太多喜色。他走到岸边，仔细检查了发射后的火箭筒和发射架，又看了看气喘吁吁的队员们。
“效果比预期好，但问题还很多。”他冷静地对围拢过来的骨干们说，“第一，发射架的稳定性还需要加强，刚才船身晃动还是太厉害，影响精度。第二，渗透分队的潜泳速度和隐蔽性还要提升，刚才还是有一艘‘敌巡逻艇’（由另一条船模拟）差点发现了你们。第三，各分队之间的信号传递，还是有时间差，必须做到分秒不差！”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鲶鱼嘴”的方向，语气凝重：“而且，我们在这里演练，敌人也不会闲着。他们的据点，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强固。我们必须更快、更好！”
就在这时，水根急匆匆地划着一条小船赶来，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林科长，司令！刚接到内线传来的最新消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水根喘了口气说：“鬼子加快了施工进度！据说明天就会有一船水泥和钢板运到‘鲶鱼嘴’！而且……而且他们可能增派了人手，还在两艘船之间拉起了铁索浮网，说是防咱们的小船偷袭！”
气氛瞬间凝固了。铁索浮网！这无疑给渗透分队的接近和主攻分队的突击，增加了巨大的，甚至是致命的难度！
林枫的眉头紧紧锁住。敌人果然不傻，防御措施在不断加强。原先的计划，必须根据这个新情况做出调整了。铁索如何破除？增派的敌人会有多少？运送建材的船只会不会停留？这既是挑战，是否也蕴含着新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千头万绪，都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理清，并做出决断。
“通知所有分队负责人，立刻到司令部开会！”林枫沉声命令道，他的大脑再次飞速运转起来，“情况有变，我们的方案，需要立刻修正！时间，更加紧迫了！”
夕阳的余晖再次洒在湖面上，却带着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打造水上尖兵的过程充满了汗水与希望，而真正的考验，已经伴随着情报带来的变数，提前到来了。这支仓促组建、尚未完全成熟的水上突击力量，能否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复杂局面？计划，又该如何调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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