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殿内，尽管赵舒年等人又几次找朱录儿谈话，试图让她说出钟家人的具体下落。
但朱录儿始终紧咬牙关，不肯再透露半分。
然而，赵舒年他们并未因此再度将她禁锢，反而允许她在迷魂殿内划定的区域内自由活动。
这既是一种怀柔，也是一种无声的观察。
夜色深沉，地府废墟的天空永远是一片压抑的暗红，不见星辰。
朱录儿独自坐在偏殿残破的房顶上，夜风拂过她暗褐色皮毛，带着地府特有的阴冷与死寂。
她抱着双膝，望着那永恒不变的诡谲天幕，压抑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是西方，狮驼岭。
记忆里的天空似乎都比这里广阔明亮，虽然也弥漫着淡淡的妖气。
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尚未化形完全，顶着两只小耳朵，甩着细短尾巴的小猪妖。
那时的日子清苦，狮驼岭弱肉强食，她们猪妖一族位于底层，常常要干最脏最累的活。
为那些强大的妖王部族处理秽物，搬运沉重的物资，分到的食物也常常是些残羹冷炙。
住的是简陋潮湿的山洞，穿的是粗糙的兽皮。
但是……
记忆里没有这么多沉重的算计和步步惊心。
她记得和小猪妖伙伴，在狮驼岭在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记得在月光皎洁的夜晚，躺在相对安全的草坡上，听着远处不知名妖兽的嘶吼。
数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听着族中老人讲述那些不知真假的洪荒传说。
心里充满了对岭外世界简单的好奇与向往。
她记得父亲朱三金那时虽然也只是个小头目，时常因族人的生计而愁眉苦脸。
但回到他们那个小小的山洞时，总会尽力带回来一点好吃的，用他的大爪子摸摸她的头。
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慈爱。
那时的生活，没有“听风钱”，没有“地府废墟”，没有“新地府”，也没有需要时刻伪装的“钟录”身份。
虽然清贫，虽然地位低下，但心是自由的，喜怒哀乐都那么直接，不用时时刻刻揣测人心。
计算得失，担心下一刻会不会因为一句话而万劫不复。
而如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人不妖的身躯，感受着周遭无处不在的压抑。
想起父亲临死前的惨状和嘱托，想起自己身上背负的两个关乎生死的秘密，一股巨大的疲惫和酸楚涌上心头。
勾心斗角，伪装潜伏，生死一线……这就是他们离开狮驼岭后所追求的“出路”吗？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迅速被夜风吹冷。
就在朱录儿沉浸于失落与往昔回忆中时，一道轻盈的身影悄然落在了房顶。
朱录儿警觉地抬头望去，看清来人正是小满后，她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她立刻站起身就想离开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地方。
“怎么？”小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我就这么不受你待见吗？”
朱录儿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父亲间接因你们而死，我还需要如何‘待见’你？”
小满内心苦笑，她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温和：“如果不想走，要不要再坐下来，听听我的故事？”
不知是被小满那异常平和的态度所影响，还是心底那丝孤独与迷茫在作祟。
朱录儿竟真的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对着小满。
小满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离她不远处坐了下来，目光望向远方仿佛没有尽头的暗红天幕。
“我小时候，在阴阳界的渡阴人家族长大。虽然家族规矩森严，但作为族长之女，生活也算无忧无虑。
我身边总有族人呵护，以为天地便是家族划定的那片区域……”
她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朦胧，“后来，我想寻找姐姐的下落，我来到了万安县，见到了姐姐的孩子……魏明。”
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我本以为那是自由的选择，直到后来，在永夜之都经历了更多，我才渐渐明白……
当初我离开家族，看似是我的决定，但背后何尝没有我父亲……满仁义的默许甚至推动？
他或许早就看到了永夜之都的漩涡，希望我能为他，或者为家族，在那片混乱之地占据一席之地。
我，也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小满的讲述很平静，没有过多的渲染，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种被至亲算计，以及身不由己的无奈与醒悟。
而这些经历却与朱录儿离开狮驼岭后隐隐产生了共鸣。
朱录儿原本紧绷的背影，在听到小满也被父亲“安排”和“利用”时，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动了一下。
“你……”朱录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困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不明白，小满为何要向自己这个“仇人”袒露如此私密，甚至带着伤痕的过往。
小满转过头，看向朱录儿那带着戒备的侧影，“我只想告诉你，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经历的痛苦、算计、离别，都只是过去。”
她站起身，走到朱录儿面前，“而我们真正需要面对的，是未来。我们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下，无论是父辈的期望，还是过往的恩怨。我们得学会……掌控自己未来的命运！”
说完，小满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朱录儿那略显僵硬的肩膀。
随即，她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便准备离开屋顶，将思考和选择的空间留给朱录儿。
朱录儿僵立在原地，夜风吹动她暗褐色的皮毛，远处传来几声缥缈的恶狗低吠。
几处残破殿檐下古老的符文时而微弱地亮起，又迅速黯淡。
小满的话语却如同重锤，一遍遍敲打着她被往昔和怨恨冰封的心。
父亲临终前哀求的眼神、狮驼岭自由的月光、如今压在肩头的沉重秘密……
无数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激烈地碰撞着。
就在小满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屋檐下的那一刻……
“等等！”
朱录儿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激动，喊住了她。
小满停下脚步，回过身，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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