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军主营的中军帐，烛火燃得旺，烛花“噼啪”爆响，油光顺着烛身往下淌，在铜制烛台上积成半凝固的琥珀色。
跳动的光焰把案上北境布防图的墨线映得发亮，山河走势的纹路里，还留着宁无尘指尖划过的浅痕。
宁无尘端坐主位，玄铁战甲的肩甲上嵌着粒沙——
那是西疆戈壁的粗沙，风刮了三千里，还粘在甲片的纹路里。
鬓角的霜华被暖光浸着，却融不开半分，反倒衬得他眉眼间的正气更锐，像北境永不化的冰峰。
他的目光扫过帐中陆云许，这少年都统的银白铠甲沾着薄霜，甲缝里还嵌着夜路的草屑——
是连夜从断魂谷赶回的证物。昔日眉梢的青涩早被沙场的血与风磨掉，如今眼尾收得紧，瞳仁里盛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凝，像淬了光的玄铁，亮得利落，却不扎人。
帐外的甲胄碰撞声闷得像砸在冻土上，“哐、哐”的响，是破锋营在列阵。
那支军队的玄铁重铠能挡妖兽利爪，斩马刀劈开过尸山血海，三次平叛时，军旗插在叛军城头的样子，宁无尘至今记得。此刻这声响传进来，成了帐内寂静的底色，稳得让人安心。
“云许。”
宁无尘开口，声音里带着沙砾磨过的粗粝，是常年在风口喊话留下的痕迹。
“破锋营归你，西线防线，交给你。”
他抬手时，袖甲擦过案沿，带起一缕风，身后侍从捧着鎏金虎符上前，符身“破锋”二字刻得遒劲，边角被历任统领磨得光滑，却依旧泛着冷硬的金属光——
这符曾调遣过万军，挡过妖兽潮，如今要交到少年手里。
陆云许上前一步，双手接过虎符，入手的凉意顺着掌心往胳膊肘钻，重量比看上去沉十倍——
那是三千破锋营将士的命，是西线千里疆土的安危。
他指节因用力泛白，掌心贴着凉凉的符面，躬身领命时，甲片“咔”地响了一声，动作标准得没半分差池：
“末将以命守西线，护北境寸土不失，护百姓夜不闭户。”
声音铿锵，却不张扬，像他手里的弑师枪，沉得稳当。
“锐师需配良谋。”
宁无尘嘴角微扬，眼尾的细纹里盛着赞许，朝帐侧扬声。
“林军师，入帐。”
帐帘被掀开时，一股寒气裹着雪屑钻进来，烛火猛地晃了晃。
林月萱缓步走入，素色戎装的裙摆束在腰间，束带勒出细痕，行动间利落无声。
腰间的“断谋”短剑是她亲手锻的，剑鞘缠着细麻，磨得发亮，剑柄的纹路刚好合她的手。
她捧着卷泛黄的兵书，书页卷了边，边角沾着点墨痕——
是昨夜推演战术时蹭上的。长发高束成马尾，银簪插得紧实，发尾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颈侧，露出光洁的额头，眉宇间的温婉早被戎装衬成英气，唯有眼底的亮，还是当年在郡城一起盗踏云麒麟袍时的模样。
陆云许抬眼，刚好撞上她望来的目光。
两人都微怔了下——
陆云许的眉峰动了动，林月萱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了下。
记忆像被风吹开的书页：
十二城城头她递来的伤药、躲避追杀时他断后的背影、翻出贪腐证据时她眼里的光、替她家族昭雪那日她红着眼却笑的样子……
这些都没说出口，只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化作彼此眼底的了然。
随即两人都笑了，笑得干净，没有半分旖旎，是久别重逢的安心，是知道又能并肩的踏实。
林月萱走到案前，兵书“啪”地放在布防图旁，指尖先点在断魂谷的标注上，指甲盖沾了点墨：
“少军主，破锋营能打，但西线是块硬骨头。断魂谷的窄道能堵千军，青帝山的草木瘴气能迷心智，妖兽谷的兽兵专挑粮道咬——得稳，还得狠。”
她指尖移到青帝山与妖兽谷的交界。
“这里是他们的传信点，断了这儿，俩家就是聋子瞎子。”
陆云许颔首，指腹摩挲着布防图上风陵渡的名字，那处的墨线被手指磨得有些淡：
“军师说到点子上了。斥候回报，风陵渡的暗哨装成挑夫、小贩，藏得深。我打算让踏雪骑先冲，他们的马快，适合掏窝；盾甲军跟着筑烽火台，连夜立起第一道防线。”
他顿了顿，看向林月萱。
“粮草调度得劳烦军师，妖兽谷爱袭粮道，得布三重暗哨。”
“我早拟好了调度方案。”
林月萱从兵书里抽出张折着的纸，递过去时，指尖与他的指尖擦过，都没停。
“踏雪骑的粮草用压缩饼，方便携带；盾甲军的粮草走秘道，我标在图背面了。”
两人一搭一挡，没半句废话，从暗哨清剿到阵法布设，从兽兵应对到伤兵安置，衔接得严丝合缝。
林月萱刚提到青帝山的瘴气，陆云许就接了驱魔术的用法；
陆云许刚说要加固隘口，林月萱就报出了所需的玄铁数量。
宁无尘坐在主位，端着的茶杯早温了，却没动。
他看着眼前两个并肩站着的年轻人，目光扫过他们凑在布防图前的影子——
曾几何时，他也见过两人在练兵场并肩练枪，少年人的情愫藏在递水的动作里、替对方拍掉肩上尘土的指尖上。
可如今，那些朦胧的悸动都成了眼底的默契，在北境的危局面前，个人私情早被家国大义压得沉实。
他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抬手抿了口茶，暖意在喉咙里滚过——
北境的未来，在这双年轻的肩膀上，稳了。
烛火又爆了个花，光焰落在虎符上，“破锋”二字的纹路里，像是盛着北境的星光。
帐外的甲胄声还在响，与帐内的低语交织，成了最动人的战歌——
锋刃已备，良谋在侧，北境的防线，终将在他们手中，筑得比山还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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