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都城的王家宗祠,香烟像冻住的灰丝,从鎏金香炉里飘出来,绕着雕花窗棂转了半圈,还是散不去满室的寒。
三柱高香烧得正旺,火星子偶尔“噼啪”爆开,落在供案的锦布上,留下针尖大的黑印。
正厅的牌位排得整整齐齐,漆金的“先祖之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而案心那纸密报,被烛影浸得发沉——
“王慧娟潜入藏锋阁被擒,身份败露”,每个字都像淬了墨的针,扎得人眼疼。
密报被王烈狠狠拍在案上时,纸边都被捏得起毛。
他身着紫色锦袍,领口赤金族徽硌得指腹发疼,转身时袍角扫过供案,带得半盏冷茶泼在青砖上,“哗啦”一声,惊得烛火晃了晃。
“孽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的声音是压过香炉烟的沙哑,额角青筋爆得像蚯蚓,手按在案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谁让她私自闯北凉的?我只让她在婕妤跟前吹风,没让她去当贼!”
他来回踱步,锦袍擦过宗祠的红漆立柱,留下淡淡的摩擦声。
“李斯那边刚稳住陛下的疑心,我们王家这些年在军中埋的眼线、在宫闱铺的路,全靠一个‘隐’字!她倒好,把自己送进北凉军的大牢,这要是攀扯出王家……”
话没说完,他猛地顿住,指节重重敲了下供案,震得烛泪滴在密报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眼里没有半分疼惜,只有被烧到眉毛的焦灼——
王慧娟是他的女儿,更是可能烧塌王家根基的祸根。
族老们的附和像从冻硬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白发垂到胸口的王渊,先用枯瘦的手指把山羊胡捋顺,才慢悠悠开口:
“宗主说得在理。慧娟此举,纯属她个人妄为,跟王家半分干系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的牌位,像是在请先祖作证。
“当务之急,是立刻贴告示,把她逐出去,划清界限——爵位和封地,不能被这丫头毁了。”
“就是这个理!”
穿灰袍的族老王德海往前凑了凑,眼珠子在烛火下转得飞快。
“她本就是家族养的利刃,刀尖朝前时是宝贝,折了刃就只能丢。难道还留着让北凉军顺藤摸瓜,把我们都拽进去?”
他说“丢”字时,嘴角撇了撇,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没人提王慧娟当年为王家豢养私兵、在宫闱里替王家挡暗箭的功劳,也没人问她此刻在北凉营里会不会受刑。
宗祠里的香烟飘到王烈鼻尖,他猛地打了个喷嚏,像是被烟呛着,又像是被族老们的冷漠点醒。
“拟告示!”
他挥了挥手,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写‘族女王慧娟,性情乖戾,私通外敌盗军机,系个人恶行,与王家无涉。逐出宗族,削去族籍,生死自负’!”
账房先生早候在一旁,毛笔蘸得墨汁欲滴,听得这话,手腕都没抖一下,“唰唰”几笔就写好了。
纸墨还没干,王烈就喊人:
“快!贴去四门和西市,让全城人都看见——王家不认这个孽障!”
家丁捧着告示往外跑时,衣角扫过门槛,带起的风把供案上的烛火吹得歪倒,烛泪正好落在“王慧娟”三个字上,烫得墨字发皱,像极了她被揉碎的命。
夜风吹进宗祠的窗缝,卷着外面的街市声,也卷着刚贴上城门的告示纸角。
王烈站在牌位前,重新燃了一炷香,烟雾缭绕中,他盯着先祖的牌位,像是在告慰,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没人提起,三年前王慧娟从宫闱带回李斯的密信,被刺客追杀,断了三根肋骨;
也没人记得,她为了王家在军中安插的眼线,在李婕妤跟前装了半年的温顺侍女。
此刻的她是阶下囚,是祸根,是该被丢弃的敝履。
宗祠的烛火渐渐稳了,映着案上那纸皱成团的密报,和旁边墨迹未干的逐族告示,一冷一硬,都透着王家最真实的底色——
权势在前,血脉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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