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洇出鱼肚白,霜气还凝在元帅府的门环上,宁无尘已提着那柄磨亮的玄铁剑走出来。
剑穗上褪色的红绳扫过裤脚,沾着点晨露的湿凉,这剑穗如今毛边都磨出来了。
他径直往军营去,背影在淡青天光里拉得笔直,没有半分赴死的狼狈,倒像要去巡守黑石渡的隘口。
营道两侧早已列满队列,玄铁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却静得能听见远处鹰嘴崖的风响。
三万将士攥紧了兵器,指节泛白,甲叶被攥得轻轻发颤,没人敢抬头,只偷瞄宁无尘的靴底——
那双踏过雪国冰原、踩过燕云血土的靴子,此刻正稳稳地落在营道的冻土上。
眼眶都红得发肿,悲愤像营外的霜,压得每个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宁无尘没说话,提着剑沿队列缓步走。
玄铁剑的剑鞘擦过甲胄,“叮”的轻响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走到队尾时,他停在老兵周满仓面前——
老周左腿裤管空着,断骨处的绷带渗着旧血,那是三年前为护粮道,被雪国冰箭射穿的伤。
宁无尘蹲下身,把剑靠在甲胄上,打开随身的药箱——
铜扣磨得发亮,里面的草药还带着北境柴胡的辛味。
“忍着点。”
他声音轻得像晨雾,指尖挑开渗血的绷带,旧伤狰狞地露出来,边缘还结着未愈的痂。
药汁沾着指腹的温度,涂在伤口上时,老周猛地绷紧了身子,牙咬得咯咯响,却没哼一声。
泪水顺着他刻满风霜的脸往下淌,砸在玄铁甲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永远记得,当年这伤是宁元帅扑过来替他挡了第二支箭,自己后背被冰棱划开半尺长的口子,还笑着说“老周你得活着领抚恤金”。
从队首走到队尾,他为十七名伤兵换了药。
给断了指的赵小五缠绷带时,特意留了点松度,说“开春还能握弓”;
给咳血的陈九敷药时,摸出块蜜饯塞他嘴里,“药苦,含着”。
说的都是寻常话,却比任何誓言都戳心。
队列里的将士攥紧了拳头,有的指甲嵌进掌心渗血,有的咬碎了牙,甲叶的轻响在晨风中此起彼伏——
谁都记得,元帅寒冬里和他们同吃冻麦饼,把自己的狐裘给新兵裹上;
谁都见过,他把私库的灵石全分给遗孀,自己穿着打补丁的劲装。
最后走到陆云许面前时,宁无尘拍了拍他的肩,玄铁剑的剑柄硌了对方一下。
陆云许猛地抬头,红着眼要说话,却被宁无尘递过来的眼神按住——
那里面有托付,有信任,还有“别乱来”的叮嘱。
回到帅帐,烛火还没熄,案上的帅印泛着青铜的冷光。
龙纹刻得深峻,硌得掌心发疼,这方印曾在雪国之战时,被宁无尘按在降书上,震得燕云使者脸色发白;
也曾在灾年时,盖在开仓放粮的文书上,救了北境十万百姓。
他双手捧起帅印,沉甸甸的重量压得手臂微沉——
那是十万将士的命,是北境的山河。
“北凉,交给你了。”
他把帅印郑重递到陆云许手中,目光比黑石渡的水还坚定。
六个字,没有多余的嘱托,却比弑师枪还重。
陆云许的手颤得厉害,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印面,泪水就砸了上去,顺着龙纹的沟壑往下淌。
他想起之前宁无尘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
想起曾经的战事中,元帅背他冲出妖兽阵,后背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襟。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声哽咽,连“元帅”两个字都碎在风里。
宁无尘拍了拍他的手背,转身再次提起玄铁剑。
帐外的晨光已亮透,将士们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他却没再回头——
剑是亮的,心是热的,北凉的托付有人接,这趟赴死的路,走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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