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午后浸着灵溪淌来的润意，不是楚都皇城浸骨的湿冷，是裹着槐叶与艾草气息的温软——
沾在手腕上，像小时候娘用粗布帕子擦汗的触感，糙得舒服，又带着草木的凉。
老槐树的虬枝往四周铺展时，枝桠间那道浅痕晃得人眼热，是爹当年帮他刻下的“云许”二字。
那时他才六岁，踮着脚够着树干，看爹用短剑凿刻，木屑落在发间都不肯拂，如今刻痕被岁月磨得泛白，风一吹槐叶沙沙响，倒像爹当年刻字时的轻哼。
浓绿枝叶筛下的光影落在青石板上，真像撒了把碎金，连石缝里积的细沙都被照得发亮，有粒沙粘在指尖，暖得像当年藏在衣襟里的糖糕碎屑。
青石板被百年岁月磨得温润如玉，陆云许弯下腰时，玄色劲装的衣摆扫过地面，带起半片枯槐叶。
指腹蹭过表面的细微凹凸，那触感熟得像自己的掌纹——
七岁的他蹲在这儿啃糖糕，糯米糕软得粘牙，糖渣糊在下巴上，抬手一蹭就抹到石板上，甜腻的糖汁顺着石缝往下渗，混着灵溪漫上来的水汽，竟让那处冒出过一茬细绿芽。
他当时蹲在旁边守了三天，用灵溪水小心浇润，直到早霜打蔫了芽头，攥着娘的衣角红了眼，非要娘施术“救芽芽”。
此刻指腹再抚过，糙得像小时候爹胡茬蹭过脸颊的触感，却暖得从指尖麻到心口，连石缝里的细沙都带着糖糕的余甜。
灵溪的水绕着镇口潺潺流，声息轻得像娘坐在纺车前的哼鸣。
这水声总让他想起玄武池——
如今该叫麒麟池了，当年爹总攥着他的小手，天刚蒙蒙亮就往池边赶。
他记不清娘的模样了，只记得娘似乎永远很忙，周身总裹着淡淡的灵艾草香气，每年就回青石镇一次。
爹从不催，只蹲在池边的老柳树下陪他等，教他数荷叶上的露珠，或用石子打水漂，直到远处飘来那抹熟悉的白影，爹才会轻轻拍他的背：
“看，你娘回来了。”
娘待他总是温柔的，会从乾坤袋里摸出裹着油纸的糖糕，比镇上铺子卖的更甜，也会用指尖的灵力帮他揉开练剑揉酸的胳膊。
可陪伴总短，有时能留三天，陪他在灵溪里捉鱼，教他认溪底的月光灵石；
有时却只站在池边说几句话，指尖刚触到他的发顶，就被腰间的传讯符催着离开，白裙衣角在风里飘得像要碎掉。
他那时不懂，只知道拽着娘的裙裾哭，爹就蹲下来抱他，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叹气，说：
“你娘在做很重要的事”。
如今灵溪的水依旧清，却再没人会笑着从袖里摸出糖糕，也没人会在池边等他扑过去撒娇。
陆云许踏着青石板往镇中走了段，才惊觉这镇子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往日总堵在巷口欺负孩童的张财主家小子，如今该是膀大腰圆的年纪，可巷口只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串灵果追着银鳞小鱼跑，笑声脆得像灵溪的水珠；
以前总因他穿补丁衣裳就翻白眼的私塾先生李修文和他的妻子王阳早就不知踪迹了，那间飘着墨臭的屋子，如今改成了敞亮的书堂，门口站着位青衫先生，正弯腰帮学童捡掉落的木简，声音温和得像晒暖的槐风。
连镇东头以前总关着门的药铺，都敞开了窗，飘出灵艾草与茯苓的混合香气，掌柜的正隔着柜台，给挑着柴的樵夫递伤药，分文不取。
没有了仗势欺人的蛮横，没有了嫌贫爱富的凉薄，青石板路上往来的镇民都带着笑，挑着菜筐的妇人会笑着和书堂先生打招呼，打铁铺的伙计帮卖灵果的老人扶稳担子。
阳光透过槐叶落在他们身上，连粗糙的手掌、沾着灰的衣摆，都透着蓬勃的生机。
陆云许看着这一切，周身的九色灵光都柔和了几分，金芒落在跑过的孩童发间，像撒了把碎星，惹得孩子仰头笑起来，挥着小手冲他喊“大哥哥好”。
看来曾经像胡旭、刘旭、李浩、胡家明那样的富家子弟杀对了，他们本就该死，至于私塾先生李修文和他的妻子王阳，想必二人的下场也不会很好，如今的青石镇，才是真正的乐土啊。
他继续前行，周身的九色灵光凝得沉实——
金木水火土阴月太阳黑暗圣光，九种灵光缠在一起，像绕着他流转的彩绸，落在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纹，连石缝里的细沙都被照得发亮。
灵溪的水汽沾在灵光上，凝成细小的光珠，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浅淡的光痕，又被往来行人的脚步轻轻踏过，带着烟火气的温暖。
刚走回老槐树下，他便顿住脚步，九色灵光与周身气息同时一凝——
树旁不知何时立了三道身影，正望着他的方向。
最中间那人身着暗金古甲，甲片边缘泛着磨砂的哑光，显然历经千年岁月，甲缝里渗着淡紫星辰之力，像淬了星光的铁水凝固在甲片间，虽不张扬却威压沉实，连老槐树的影子都被这股力量映得泛着细碎光点，光是站在那里，便自带睥睨之感，实力远胜左右二人。
左侧是位青衫剑客，腰间长剑未出鞘，却有凛冽剑气顺着衣缝溢出，凝成半透明的剑影绕着他转动，青衫下摆被剑气掀得微微扬起，剑穗上的玉饰碰出轻响；
右侧则是位黑袍人，周身魔焰翻卷，赤红色的火焰卷着暗红火星，却不伤身侧的灵艾草，黑袍衣摆绣着流转的玄纹，与左侧剑客的剑气形成一刚一烈的对峙，气息不相上下。
陆云许眼底的讶异只闪了一瞬，便被熟稔的了然取代——
指尖摩挲旧剑穗的动作缓了缓，这三道身影的气息，他并不陌生。
记忆里镇民的笑脸与眼前三道迫人的身影在脑海中交叠，没有丝毫违和。
待看清古甲上星辰之力的流转韵律，他连周身紧绷的灵光都松了几分，讶异彻底化成释然的暖——
像久别归乡时，不仅见了故土新颜，还撞进了等候已久的旧识目光里。
这暖意顺着九色灵光淌遍全身，连玄色劲装肩头残留的战场血渍，都似被这暖意浸得淡了些，他周身的九色灵光与中间古甲上的星辰之力轻轻呼应，在青石板上投下交织的光纹，与镇中孩童的笑声、灵溪的水声，织成了一幅奇异又和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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